1
八十年代末，我在内地某地级市里一所工业中专学校任教务科长。学校是一所老牌中专，在省内外都小有名气，行政级别是正处级，因此，我这个教务科长也是正科级。
学校有两千多学生，教务科一正三副，主办干事一男一女，干事四五人，一间大办公室，排排坐十来个人。套内带一小间，摆一张大班桌，配有皮转椅，不用说那是我的办公专用配套，毕竟我是一科之长。那时的中专很吃香，毕业包分配。虽说是工业中专，可地处内陆，没多少工厂供毕业生就业，因此，绝大多数毕业生直接分配到乡镇当干部。他们正赶上干部队伍革命化、年轻化、知识化、专业化——“四化”好时机，到乡镇都是香饽饽。许多人三年一跳，换届升职，很快提拔为乡镇党委书记、乡镇长，运气好的一蹦就到了副县级，熬几年就成了县长、书记。学生就业好，毕业有前途，报考成为热门，很多优秀初中毕业生挤破脑袋报考中专。特别对农村子弟吸引力巨大，只要考上，跳出农门，少读三年高中，短——平——快，省钱——省心——省事。总之，那些年的中专学校，一个字：香！
我在工校十几年，在教务处超十年，从小干事逐级提拔做了科长。对中专学校教务可谓精熟，我主持学校教务工作以来，学校多次被评为省中专学校教务工作优秀学校，为学校挣得不少荣誉。校长——也是我的初中数学老师，对我的工作与能力评价极高，很欣赏我，学校教务这一大块他放心大胆交给我，常挂在他嘴边的一句话：“你办事，我放心！”
一天，他突然把我叫进校长办公室，立马关门密谈。对我神秘兮兮一笑，开口就是一句：“恭喜你，小刘啊，走官运啦——”我脑中一滩浆糊，又不逢换届，也没半点提拔征兆，这官运从何而来？我掻着头皮，戳在校长老板桌前，一脸茫然。他有意停顿，也不看我，慢条斯理整理桌面书籍文件，吊足了我胃口，半日才说：“我有一高中同学，在南岭县当县委书记，是我市县委书记中的佼佼者，前途无量啊！”说完，又停了一停，端起茶杯自顾自喝茶，也不招呼我坐。喝了好几口茶之后，继续说：“他在中东大学读研究生。县委书记日理万机，哪有时间坐下来读书？全都是找个替读者，到大学冒名顶替他上课，点卯打卡了事。还有一年硕士毕业，要找人替他写一本书作毕业论文，课题已经选好：县域经济研究。你笔杆子硬朗，半个作家，我推荐了你给他，给你英雄有用武之地！”
我正想回话，他示意我坐下来，听他说完：“当然啦，不是你个人作战，整个县委办的笔杆子都会参与，你主笔，权威专家啊！要啥材料，你开口，他们一定会备齐。”
我边听，心里边打鼓，忐忑不安！现如今，我在工校春风得意，顺风顺水，有必要去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被借用一年吗？真想婉言拒绝，脱身上岸！
校长洞悉我内心想法，忽地站起来，锐利的目光直视我，穿透我五脏六腑，不容我开口：“小刘呀，我是在老同学面前打了包票的啊！养兵千日用兵一时，你必须完成这项光荣而艰巨的任务！”
我还能说什么，只能坐下，默默接受。他马上又语重声长地说：“你是我爱徒，我是为你好，为你谋前途呀！我跟书记已经讲好，你过去之后，暂时挂职县委办副主任，一年之后，书写成了，他毕业了，把你留在他手下，他承诺让你挑一个他县内几大科局的一把手，那你就正式步入仕途，岂不是走官运啦！？”
最后，他手一挥：“就这么定啦，下周一书记派车来接你上任。”校长边说边走向门口，开门送客！
回到家里，我一五一十告诉妻子。妻子是市三中历史老师，我俩的学校和家大致呈等边三角形，相距不到一公里，居家、工作和孩子上学都极其方便。她的第一反应就是我要下到县里去，距离市区上百里，她一个人在家，还要接送孩子上学，会有诸多不便。脸立马黑了下来，嘟哝着：“别人都往城市挤，你却跑去乡下县城，你倒好，一个人玩潇洒！”我反复申辩，我也不想去，可不容我推辞，骑虎难下啊！
我走之后，不到一周，周琦被学校校长室任命为教务科科长。大家都知晓，这周琦正是校长的妻侄子。几年前，校长想方设法把他从老家乡镇中学调来工校，先放在总务科做干事，然后升职为学校食堂主管，再曲线提拔为后勤科副科长。校长五十老几了，有权不用，过期作废。提拔妻侄子做后勤科副科长，教职工中间就有些杂言杂语，现如今直接上教务科科长，人们更加道路以目，敢怒不敢言。要知道，周琦专科毕业，只是个初中老师，进中专都不能上讲台教书，只能打杂。尽管这些年他已经读了个函授本科，但教务科是学校最核心部门，最具专业权威，怎能外行领导内行？妻子每每跟我说起这事，都摇头晃脑，如摔打拨浪鼓似的。我从内心里鄙视我的老师——简直是胆大妄为！细细梳理他的发迹史，似乎又觉得一切都在情理之中。我老师原来是乡镇初中一个普通校长，十年前说服自家亲侄女嫁给本市副市长瘸腿独子。他侄女一表人才，高中毕业，考不上大学，走了这条捷径，立马跳出了农门，转了户口，安排在市工商银行工作，现已是本市工商银行副行长。我的老师也顺利地调入市工校，由后勤科副科长，提为科长，进而副校长。原来的副市长升职为市长之后，他乘机而上做了校长。
到县里挂职，美其名曰县委办副主任，其实，县里的大小事儿都与我无关，无需我染指。他们为我在县委办特设了一间独立办公室，成立了一个写作班子。已经做了不少前期工作，搜集了不少写作素材，梳理出了写作提纲，几经讨论研究，确定了写作框架，部分章节初具雏形，稍稍加工整理，修改打磨，即可成书。而且，只要我说需要什么资料、数据，立马送到，喊盘就是碗。如是需要外出考察、调研，立马安排，喊风就是雨。这样写起来，舒心顺畅。
我岳丈在市教育局做了半辈子干部，退休前仍然是个科长，上不了副处那个台阶。妻子老是说我被流放，对我被“充军”极为不满。她固执地认为我软弱，没主见，缺乏反抗精神。一个正宗985师大毕业生，无论毕业学校名牌，还是个人业务素质，甚或是干部履历或实际政绩，呆在一个小小的地级市工业学校，做个不大不小的教务科长，哪一样都绰绰有余！之前，我从没见她发过牢骚，平静如水的生活，日复一日，掀不起半点涟漪。近来，她常常把我拉出来，与我的大学同学比，某某做到正厅级啦，某某下海身家千万啦，某某成了名家啦……。听多了，我烦不胜烦，懒得搭理她，装聋作哑，以不变应万变。
我走之后，妻子把她鳏居的老父亲接回家，帮她接送孩子上下学，帮忙做点家务。倒是岳父对我借调这事儿另有高见，他敏锐感觉我确实时来运转走官运了。他说我一辈子在中专学校混，怎么混，顶多混个校长，封顶了！下到县里，又是县委书记钦点，帮成这点小忙，放个实权部门正局长，凭小婿文凭和能力，混进县处级，不是难事。如果仕途顺利，做到县长、书记级，再调入市内，不说升为副厅，平级调动也是市里各局委一把手，总比一辈子呆在工校强！周末晚饭桌上，他甚至骂自己娇娇女头发长，见识短。又叮嘱我，一定要抓住机遇，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啊！要与书记处好关系，竭尽全力写好他的毕业论文。事成之后，趁机霸个县里几大科局一把手，譬如财政局局长、交通局局长、教育局局长、规划局局长、住建局局长、发改局局长、人社局局长……老人家停下酒杯，酡红着脸，侧着身子，转身对我，面授机宜，掰着手指数了个遍，喜气洋洋，得意洋洋，暖意洋洋！
2
快到中秋节了，我和妻子为送礼发愁。实话实说，长这么大还没给领导送过礼，送什么，怎么送，都是些迫在眉睫的老大难问题。妻子反复问我，你跟着书记多月了，书记有什么爱好？我告诉她，吃喝玩乐，他都爱。特别爱喝酒，每喝必茅台；爱跳舞，见到美女手脚发抖。妻子最后定夺，把夫妻俩这个月工资凑一起，赶明儿去一趟市百货大楼，买两瓶正宗茅台，提在手上有面子。
南岭县县委和县政府同一个大院，建在一个山包上。从县正街进入大门，伫立在山坳里的一栋大楼仿北京人民大会堂而建，名叫“人民会堂”，其规模格局比人民大会堂小一些，因而名称上也少一个“大”字。以“人民会堂”为中心，两边公路盘山而上，沿途布局各功能大楼。在大楼之间的边边角角里散布着几十栋小别墅，就是副县级以上领导的住房。县委书记和县长的别墅在山包顶点，一左一右，两栋红砖别墅格外打眼。右边一栋就是书记楼，楼高三层，站在停车坪前俯瞰，万家灯火，流光溢彩，尽收眼底，有一种君临天下之感，油然而生一股豪气！据说当年建成之后，曾遭百姓热议，上级领导颇有微词。迄今快十年了，前人栽树后人乘凉，一直沿用至今。我来县里之后不久，书记特意请过我一次客，地点就在他家，他自称这是他最高规格请客礼制，来宾最小官职是我的临时上司县委办主任，只一桌子，不多不少10人。书记把我安排在他身边，我受宠若惊，手脚僵硬，举箸艰难！书记当天特别兴奋，从我这里起杯，接连来了个通关，号称十全十美。那天，我极力控制，装怂认输，坚决不能喝醉，务必稳重，任重道远啊！
今夜，我特意选在9点左右出发，不迟不早。先洗了澡，整理衣装，梳了个小分头，用个大文件袋装了两瓶茅台酒，装作去书记家请教问题一般，来到他家。轻轻敲门，保姆开门，书记一问是我来了，赶忙从茶室里出来，一看便知他正在茶室会客。他挥手示意让我坐在客厅宽大的皮沙发上，稍等片刻，保姆敬上茶。只听得侧门吱呀一声，一前一后两个黑影窜出，前一个看不分明，像极了我的校长；后一个看清背影，这不是校长家千金——燕子吗？肯定是，百分之一百二十，她从小到大，我看着她长大，就是化作灰，我都认得出！燕子她，读书死差，勉强上了个自费中专，她父女俩到书记家有何贵干？竟然是书记在茶室会见的尊贵而隐秘客人！心里一咯噔，我来的不是时候，扰乱了他人好事！坐定，我勾头塌脑，从袋子里掏出两瓶茅台，结巴着：“书记，快中秋了，祝您节日——快——乐！”
他让我放地下，爽朗一笑：“小刘啊，你个大文学家，不嗜烟酒，还送我茅台！你看你——你——傻不傻，两个老师，几个子儿工资，送我两瓶茅台！”
边喝茶，他边问我：“把你硬生生拉来，你爱人有意见吗？”
我赶紧回答：“能被书记看上，是我一生荣耀，我全家幸运，她哪会有意见？感恩戴德都来不及！”
他接着又问我：“家里有什么人？生活上有什么困难？”
我如实回答：“我父母早已过世，岳母也不在人世，只有岳父大人在，爱人把他老人家接来我家住，帮忙接送孩子上下学。”
他接着问我：“你岳父大人有何爱好，抽烟喝酒吗？”
我答道：“戒烟了。但他嗜酒，每天晚餐必定喝二两，中餐随缘而定。”
他立马站起来，招手示意我跟他一起下地下储物间。下了几步楼梯，推开门，最外一间房子满地堆积茅台、五粮液、剑兰春等国产名酒，以及包装精美的各色洋酒，各种烟和其它礼品，仅只最外一间堆积的礼品都数万元，里面门窗紧闭，深不可测！他让我挑几瓶最贵最满意的酒，说是他送给我岳父大人作中秋节贺礼。我眼前一亮，思绪万千，不知所措，赧赧地在脚边拿了一瓶五粮液。他两颊微红，带着醉意，大手一挥，双手立马回收，做个环抱状，命令我：“只要你一箍子拿得动，全归你了！”恭敬不如从命，我张开双手一箍子撸了四瓶五粮液。他伸出大拇指，弓着腰，平伸右手掌，做了个“请”的手势，让我先上，他殿后。
回到客厅，他叫保姆找来一个大化肥袋，把这4瓶五粮液，连同我带来的两瓶茅台一起装了，鼓鼓囊囊一大袋子。他起身送客。我像个海盗，闯进阿里巴巴的宝库，背着一大袋子酒，快步下楼。走出书记楼，上了大路，才慢下脚步，喘口粗气，换了肩膀背着。
彻夜无眠，我躺在县委招待所（我的临时住房）里，辗转反侧。常人都知晓财不露白之理，更何况我精明的书记！尽管他醉意朦胧，然而对我如此爽朗大方，毫不设防，向我敞开心扉，把我作知己，倾情交心，还是让我猝不及防，让我受宠若惊！我顿生感激之情，更加明白自己责任重大，我没有理由不把他的毕业论文这本书写好！
半个月后，在县农村信用合作联社总部拍面碰见燕子，我问她：“你在这里干什么？”她甩着马尾辫骄傲地告诉我：“我在县信用总社上班啊，正式工！”我立马竖起大拇指夸她，对她又是点头，又是哈腰，样子有些夸张。她得意地向我挥手：“拜拜！”我本来还想夸她爸爸有本事，手眼通天，把子女一个个都安排得妥妥帖帖。不容我多言，她转身挤进信用总社宽大厚实的玻璃门里，随即自动关门。我回头拍了拍自己脑袋，啊——呀，终于明白了！我的老师——我的大校长，一箭三雕：支开我，腾出位置，提拔他妻侄子；拿我跟书记做交易，解决了女儿工作；傍上炙手可热极有可能升任副市长的书记同学，日后更是栽得大树好乘凉啊！
3
国庆节前，去省城，我坐书记专车——一台崭新三菱帕杰罗越野车。同行者还有县职校正、副校长两人，他俩坐自己学校的半新吉普车。一起去省里找领导汇报——沟通，替县职校申报国家级重点职业学校找人拉关系。书记亲自出马，规格很高，表明县里对职业教育的极大重视。我一个人坐在后排胡思乱想，书记这车后排还空着两座位，为何职校偏要再开去一台跑起来气喘吁吁的吉普车呢？或许书记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办吧！
上车前，司机递给我一个A4纸大小的文件袋，要我亲手交给导师。此行会顺便到中东大学找导师汇报请教论文写作事宜。上车后，书记又扔过来一个时下流行的长方体公文包，里面砖头一样厚实沉重，提在手上沉甸甸的。我闲坐无聊，猜不出这包包里装了些啥东西。拉开一看，傻眼了——全是一把一把百元大钞，没有十万，也得有八九万。去趟省城，哪用那么多钱啊！更何况他这么随手一把扔给我，没有个面对面交割，他咋就这么相信我？是不是有意考验我？我提着这包钱，感觉就像提着一包定时炸弹，心里头如七八头小鹿在活蹦乱撞似的惴惴不安！
小车驶上高速公路之后，如一头奔跑在广阔草原上的猎豹一样：轻盈——稳重——高速。一眨眼功夫，就把跟在后头的职校吉普甩在身后，听不到粗重的喘息声了。书记喜欢坐副驾位置，掌控全局。车内很安静，我估摸着书记没睡着，挪了挪屁股，靠近书记身后，伸手轻轻扳了扳书记左肩，书记扭过头，我特意拉开公文包露出满满的一袋子钱，伸出舌头眨了眨眼睛，使了个鬼脸，感叹道：“这么多钱，您交给我，也没个数，您放心！？”书记瞥了我一眼，头一歪，瞬间闭上眼睛， 嘴角漏出一丝不屑一顾！司机看似在专注开车，车内的细小响动，他全都了然于心。立马替书记回话：“喂哎——大作家，细伢子见过大人卵吗？你放心，王书记这人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他大人海量，还怕你私吞几张大钞不成！”
我自讨没趣，羞羞地缩回了头，一言不发。车子继续沉默地狂奔，只听得一丝丝马达轰鸣声！
司机是个年富力强武高武大的中年男人，是个从部队转业进入县委县政府后勤办的专职司机，技术是车队中最好的。车好，驾驶技术好，一路高速，近四百公里，四个小时不到就到了省城。直奔中东大学，早就电话预约好了导师，要他出来在办公楼下等，直接接出导师去用午餐。
导师五十开外年纪，中等个儿，精瘦杆儿，秃顶溜光，寡白青筋，斯斯文文。上车挨着我坐好。我立即掏出早已准备好了的一个精美文件包给他。包里面装有备份的写作提纲和复印材料，还有一个厚实宽大的牛皮信封。司机上车前悄悄告诉我说是2万元红包，叮嘱我一定给导师——他懂的！导师顺手接了包，瞄了一眼，伸手袋内摸了摸信封厚度，露出一丝不易觉察到的微笑。然后把包包揣在怀里，提纲和材料翻都没翻一下，连声说：“很好！很好！”之后，他正襟危坐，没再说话，车内又陷入沉默。
我又在犯傻，不是说一起为县职校申办国家级重点办事吗，咋就撇开职校俩校长不管不顾呢？
好在，这回我没那么傻帽，贸然一问！
司机熟门熟路，驾驶小车左一扭右一拐，扭扭歪歪，弯弯曲曲，如坐过山车一般，来到一处风景区：泉水湾。稳稳刹停在景区外停车场，到了。司机跳下车，绕过车头为书记开门，学着电视里卫士伺候领袖模样儿，一手开车门，另一只手掌平伸，齐车门擦过书记头顶迎出他。书记慢慢移出车门，腆着将军肚站在绿油油草坪上，长吁一口气，伸了个大懒腰。司机提着书记随身带的公文包，退出半个身位傍在书记右边，书记左边紧贴着导师，我跟在身后，四人一路前行。左转，沿着泉水湾一行垂柳掩映的地砖小径，步行过去三四百米，到达一个游船码头，看似去湖上泛舟。早有一艘快艇候着，等我们坐定，起步加速，犁开一路水花，劈波斩浪。三五分钟，减速刹车，划了个圆圈，旋了个半圆，稳稳停在一处水杉掩映中的游船状建筑物前。年轻而风骚的老板娘领着七八个身穿红花高叉旗袍的女孩儿，亭亭玉立，弯腰露胸，“欢迎——欢迎——欢迎大驾光临！”都是一色的青春少女，高高个儿，挺胸凸臀，笑容可掬，彬彬有礼！
一路走过“柳绿”房、“桃红”房和“莺歌”房，到达最后一间“燕舞”房，冷气早开好。房间颇大，内带卫生间和酒吧台，地上铺着淡绿色波斯地毯，雍容华贵，清爽怡人。书记坐上座，我和书记夹着导师坐好，司机自觉坐在上菜位，一副主人翁架势。
四个人一个大间，坐定之后，并不急于上菜，好一会儿，老板娘微风摆柳一般摇着花样猫步，领来几个哺乳期少妇，年龄都在35岁之内，让他们一字儿排开，供人挑选。老板娘向着书记嗲声嗲气，努着樱桃小嘴，搔首弄姿，卖乖讨好。“王老板好运气，司机哥会办事儿，提前预定，今日好不容易找了几个模样儿好，身强体健的少妇，都是头胎货色，你们尽情享用吧！”边说边扭转身来，横着眼锋，变着脸色，对那四位少妇叮嘱：“乖乖服务，重重有奖！”然后，知趣地退了出去。
书记首选，他对一位高大健硕、脸色红润、胸前洇湿一圈乳浆的最年轻少妇点头示意，选中了她。只见她低头颔首，双手绞着薄丝衬衫衣角，慢慢移动身子，羞涩地立在书记身边，一看她就是个刚出道的新手。导师挑了一个，司机顺手领了一个，剩下一个高瘦显老女人就是我的了。房子一角有几块活动竹围屏，展开折叠，稍稍围屏，各自为战。我懵懂无知，犹犹豫豫，也学着他们把那个高瘦女人围在一角。女人低声问我“是躺在怀里吸，还是蹲下身子吮？”我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简直闻所未闻！仅仅是看书得知袁世凯喜喝人奶，爱好这一口。做梦都没想到我活到三十多岁了，还喝人奶！那妇人是个老手，很有经验——绝不是头一回，对我的扭扭捏捏很是不满，率先掏出一对软踏踏奶子，横在我面前。我立马小声求她：“能不能，拿个杯子挤出来，让我品尝一点？”她示意我去找杯子。我退出围屏，到桌子上拿茶杯。只见书记不用围屏，靠在桌边，用三张凳子并排，另一张凳子搁着脚，少妇坐着，他躺在少妇怀里，少妇用一只手抱着他，另一只手托着另一只奶子。他双手捧着她一只硕大白皙奶子，一个劲地吮吸，砸吧着嘴，活像猪崽子上槽吃得津津有味。我贸然出来，他斜了我一眼，又安详地吮吸。我自觉无趣，赶快拿了只空茶杯，缩进围屏里把杯子递给她。她龇牙咧嘴，挤了这只奶子，换那只奶子，好不容易，挤出半杯子奶水。看着她痛苦难受的样子，我要她停下来。我端着半杯奶水，内心翻江倒海，脑袋嗡嗡作响，一团乱麻，忸怩而好奇地喝了一口，不知其味。把杯子还给她。她面有难色，贴着我耳根很小心很小声说“大人贵气，等会给个好评。要不我拿不到钱。家里小孩还等着我这钱买奶粉呢！”我点头回应，竖起大拇指，表示一定一定！
约摸过了半个多钟，书记起身，到卫生间洗漱。大家才不约而同地撤了，相继去卫生间洗漱。然后重新坐定。司机变戏法摆上两瓶茅台。司机开车，滴酒不沾，我们三人两瓶，53度，有的一拼！我内心惕励，先做个心理暗示——千万不能喝醉！
半个小时后，上菜，菜不多，四菜一汤，分量足够。主菜：红烧驼蹄，颇有特色，我是头一回尝新。四个小姐姐悄悄围过来，分头伫立，温馨温情，周全周到！她们包干单挑，轮番侑酒：喝升官酒，敬祝寿酒；站着喝交杯酒，躺在怀里喝撒娇酒……花样翻新，防不胜防，愣是把两瓶茅台喝了个底朝天。
然后，按摩泡澡一条龙。书记躺在按摩床上呼呼大睡。等他醒来，城市华灯初上，夜生活活色生香！
把导师送回家居小区，司机倒回来，接我们回城。在车上，他轻描淡写自言自语：不算酒，八千多——奶娘每人680，驼蹄880，一条龙每人880元，导师要了俩小姐1688，嗨，玩双，这干猴子够狠的呢！
书记眯缝着眼，爱听不听！
晚上，我们仨入住五星级宾馆之后。电话通知两校长，约出两个客人，一起上茶楼。包了个包间，听歌喝茶，大家沉醉在轻歌曼舞之中，不谈片言只语工作，所有的默契尽在不言中。茶楼高尚，正规；茶道纯熟，雅致。氤氲茶香中，洋溢文人雅士气氛，客人高兴而来，满意而归。散场，书记起立，打躬作揖，“劳驾！拜托！！”客人回礼“尽心！尽力！！”
然后，两拨人马分道扬镳，两校长和司机住省教委宾馆。我们三人回宾馆。书记吩咐他俩，明早赶回学校，好好工作，事情办妥啦！
本来这次出来，原打算去一个温泉疗养院尽情玩一两天。不料，当天晚上十点过后，县长打电话过来，说是明天午后，省长一行去邻县考察工作，内线透露极有可能路过我县突击检查，这是省长惯用技法。希望王书记能一早赶回县里，有备无妨。
第二天天亮出发，赶早打道回府。我把带去的公文包那袋钱，原封不动地交还给了书记。书记接过，不动声色，好似接过一把擦汗毛巾一般，顺手放在驾驶位与副驾位中间网袋里！
4
严格说，我不是借调，而是借用。我的人事关系在工校不动，工资在工校发，奖金及其它补助参照往年和同事照发。我不拿县里一分钱。当然，小费，时不时书记会给一些，总之收入比在工校高点，这叫做补偿。工作也轻松，初稿很快写成。写手主要是县委办新分来的大学生文学青年小李子，他急于在拱月众星之中显露光芒，使出了九牛二虎之力。再说，初稿写成之后，交给导师把关，导师手下有个研究生团队代劳修修改改，我仅仅是挂名，起到一个总管或是联络作用。书稿写成之后，提炼出一个答辩提纲，书记成天大会小会讲话，练就了借题发挥本领。有导师坐镇，答辩顺利通过。导师牵线搭桥，论文稿成书《县域经济研究》，很快自费出版发行。全县在职干部人手一册，每个单位图书馆收藏上百本，发行量超大，稿费数额巨大。在一次全县助学扶贫大会上，书记宣布，把稿费50万全都捐出。一时间各大媒体争相报道，书记成为网红！
我在县里的后期工作，由指导写作，变成出书、销售代理，以及成为书记贴身秘书。一是合同借调一年，还未到期；二是书记清楚我在工校的教务科长被人劫了，回不去了；三是我是外来临时工，与他们县里没有任何瓜葛牵连，比用自己手下人洒脱；四是，他身边也确实没个贴身贴心生活秘书，司机又太老奸油滑……
后段时间，我成了书记贴身生活秘书，成天跟着他吃喝玩乐。书记有三大爱好：喝茅台，吃人奶，挑漂亮女人跳舞。喝酒，我还行，酒量尚可，喝一瓶53度茅台，不会烂醉，不会胡言乱语失态出洋相。吃人奶，还不大习惯，反正他吃他的，也不会强迫我咋的。只是这跳舞，我打心底里拒绝——逃避，我个子矮，顶多一米六，三级残废，年轻时很自卑，甚或自闭。舞池里女人大多身材出众，高高俏俏，所谓妖男舞女是也！书记一到晚上，只要没有紧急公务和非常接待，叫声司机开车，去市里“人间天堂”跳舞。一到舞厅，司机泥鳅一般滑入舞池，不见人影。我个人呆坐在某个角落，塞上耳罩看书。书记跳过一曲，意犹未尽，手脚发痒。他叫醒我，指着某个靓女，你把她请过来，陪我跳。我只好硬着头皮厚着脸皮恭请美女陪我家老板跳一曲。有些美人赏脸，爽爽快快过来陪他跳一曲；有些女人迟迟疑疑，我只能乞求，甚至跪求，别人才半推半就，勉强陪他跳一曲；有些美女特别高傲，你越是求她，她越是傲慢，甚至投以鄙视与叱骂，我只能吃不了兜着走，这边受气，那边不讨好！
后来，我得知我的一个美女学生叫黄丽娟，工校自费公关班毕业生，在市里另一家大型歌舞厅——“红点歌舞厅”上班。我联系她，希望她出面帮我解围——为书记寻找舞伴。她笑吟吟地回答我：这个好办，你叫你家老板过来我们舞厅，我们这里比“人间天堂”一点都不差，肯定更有特色啊！
我把这事儿向书记汇报，他特高兴，夸我会办事，脑瓜开窍啦！
6月末的一天晚上，书记好兴致，务必要在跳舞之前，邀请黄丽娟在市内某餐馆共进晚餐。同样是司机加我两人，定好房间，约好六点半见面。我们刚坐定，小黄来了。她一个人羞羞答答地问服务员：“西施房在哪？”服务员引进她。只见她穿一身日本女中学生校服式的连衣裙，配上半高跟白色皮凉鞋，扎着羊角刁刁尾短辫子，不施粉黛，素面朝天，一派清纯学生妹形象。一米七出头的个头，十七八岁年纪，身如修竹，肤若凝脂，瓜子脸儿，柳叶眉儿，粲然一笑，齿如珍珠，两酒窝生动迷人。书记立马招手示意她坐在身边，深情询问：
“中学毕业啦？”
“嘻嘻，中专毕业了！”
“在哪工作？”
“哪里有工作啊，没人要的臭自费生！”
“想找工作？”
“咋不想呀，做梦都想！”
“真想？”
“真想！真想！！不想是小狗！！！”
“真想！找我呀！”
“找您能有工作？我变小狗叫都愿意！”
“那你变小狗叫给我听，叫得响，叫得像，叫得我满意，工作稳啦——”
“嘻，嘻，嘻嘻——”她歪着脑袋，瞪圆水汪汪的大眼睛瞧着书记：“一言为定！拉钩！！”
书记伸出宽大肥厚的右手，弯着小指，与她紧紧连在一起，两人齐声喊：“拉钩拉钩，百年不变，食言小狗！”
然后，小黄撮着嘴唇“汪，汪，汪汪，汪汪汪——”声音清脆，像绝了撒娇小狗叫声。
书记继续逗她，“再变只老狗叫几声，给我听听，如若还像，就这么定了！”
于是，小黄站起身，张大嘴朝天狂吠“汪——汪——汪汪——汪——”叫声苍凉，犹如老狼。惹得书记弯腰大笑，爆出泪点，赶忙抽餐巾纸擦脸。
饭后，一起坐车到“红点歌舞厅”跳舞，舞厅很大，装修豪华，气派不凡。一排溜伴舞小姐整装列队，供人挑选，个个涂脂抹粉，袒胸露臂，招摇惑众。书记露出笑容。小黄在歌舞厅做服务员，新来乍到，做着最底层一份打杂工。她把我们带给舞厅主管小姐，主管推介，年票每年不少于50次，6.6折；月票每月不少于5次，8.8折。书记当场拍板，指示司机买了年票。书记已经知道小黄是公关专业毕业，明知故问：“小黄会跳舞吧？”
她歪着脑袋，“您说呢！”
“是骡子是马，牵出来溜溜。陪我跳几曲就知晓啦！”
小黄向书记使了个眼色，意思是问问她们主管批不批准？主管今晚顺利拿到一单年票，而且是小黄吊来的大鱼，她爽快地一挥手：“阿丽，今晚你陪好老板跳舞，杂事活儿我来安排！”
于是，小黄像只小燕子一样，领着书记翩跹旋进舞池，接连跳了三曲。小黄身材曼妙，身轻如燕，来往穿梭，舞技超群。一直跳得书记一身热汗，喘着粗气退出舞池，贵宾室歇息。
书记问：“你长得好看，跳得好舞，为何不像那些陪舞小姐一样三陪赚快钱？”
她眉毛一竖，脸一黑：“您坏——您坏——您……那样的话，我娘知道还不打死我！”
书记为她的天真清纯感动得一塌糊涂，喜欢得不得了！连连慨叹：“难得啊——难得啊——出污泥而不染！我喜欢——我喜欢——”
以后半个月，书记每次来，都是小黄专业陪舞。
一个月后，不见了小黄，我也不好追问她的去向。后来得知，书记还真是一言九鼎，吐口唾沫是口钉，小黄被他安排到县工商局，作为中专毕业生特招入职，安排在办公室做干事。
5
黄丽娟离开舞厅就是我的祸端。
以后，书记每次出来跳舞，都得要我帮他拉客陪舞。他这人常在娱乐场所混，却偏不喜欢那些专业的“三陪小姐”，喜欢良家妇女，干净清爽。他要求很高：身条子要修长，脸蛋儿要靓丽，气质要高雅出众，年龄不超过四十岁……更为可恶的是，他走进舞厅，一眼扫去，哪个哪个妞儿漂亮满意 ，立马就吩咐我，“小刘，把哪个哪个小姐，什么模样的姑娘，穿什么衣服的少妇……请回来。”每次，我都是硬着头皮去请，厚着脸皮，低三下四，赛过马路求爱者一样献媚讨好，成功率不高。你说是请她陪我家老板跳一曲，她当场回你，你以为你家老板是谁啊，皇上啊！若说请她陪我家主人跳一曲，她立马怼你，谁是你家主人——好大派头嘢！又或者亮明身份，请她陪我们书记跳一曲，她脸一黑，呸，准是个贪官……现如今，人们仇官仇富仇豪强，我到处碰壁，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以至于，我一到舞厅就晕头转向，一脸呆萌；甚至一提到舞厅、跳舞，或是舞，就莫名反感，烦躁不安。为此，挨骂是常事。
矛盾迟早会激化，会爆发。该来的迟早会来！
我向书记请假几天，谎称我有病，要到市医院彻底查一查，回家住了四五天。细心的妻子发现我情绪低落，猜着八九分。晚上夫妻俩躺在床上，妻子温柔地引导我敞开心扉，我把心中的隐忧和盘托出。她劝我赶快回来，不要在那池浑水里胡搅蛮缠，很可能惹火烧身。我后悔，千不该万不该答应借调，离开学校，现如今被人釜底抽薪，教务科长丢了，位置没了，回学校往哪儿摆啊！说的多了，想的多了，我倒是不那么恨书记了，反而转移目标，怨恨我的老师校长，是他这个老狐狸挖坑埋了我，设局把好处捞尽，不得好死！
在回县里前一天，老岳父去菜市场买了几个下酒菜，亲自下厨，老人家厨艺有名，只是不轻易出手。晚餐，拿出他珍藏好几年的一瓶年份茅台，与我开怀对饮。酒过三巡，打开天窗说亮话，老爷子直言不讳，命令我赶紧回来！你的书记贪腐成性，迟早被抓，城门失火，殃及池鱼！爱婿啊，回头是岸！就算是回学校没了职权，做个光杆教师，也强过被抓蹲监狱啊！更何况，市局对你的教务科长任命书还在，编制还在，你一个正宗985师大毕业生，到哪里教书找不到饭碗？
一席话，醍醐灌顶，我豁然开朗。
回县里之后，不久，书记看似无意，甚或巧遇，安排一个酒局，请来我的校长，在酒桌上当面羞我：“小刘啊，是个人才，一支硬笔杆，酒量也好，就是人矮了，带出去没面子，一到舞厅就躲起来啦！”我心已然淡泊澄明，他说什么都激不起我的情绪。我淡淡地说了一句:“校长在这儿，论文写好了，书记研究生文凭拿到手了，书也出版了，我的使命完成了。我是块教书的料，请求回工校去站讲台。”校长拿眼睛意味深长地瞟了瞟书记。书记会意：“啊呀，这时也真不是个时候，县里换届不久，位置全挤满了。”说着，他拍了拍油光水亮的大脑袋，转过身来，面对着我，一本正真说：“小刘啊，委屈你一下，暂时放在县教育局做个常务副局长，带括弧正科级，行——吗——”话音拖得长长啦啦的不干不净。紧接着又继续补充一句：“暂时的，暂时的，你放心，只要我在位，一定给你一个满意的正局级一把手，男人大丈夫，说话算数！”
我微笑着，站起来，向书记鞠躬敬酒，低声却果断地表态：“谢谢书记！我意已决，回学校。真的，我适合教书。”
校长插话道：“刘科长啊，不要小看了一个县教育局常务副局长喔，可是公务员编制，县里实权部门！”说完，给了我一个眼色，敦促我赶紧答应下来。发蠢作死，也不要回学校！
“我意已决，谢谢校长！”我不失时机地敬了他一杯酒。
校长永远是校长，先声夺人，打口钉子铆个钉脚，封住我口：“小刘啊，你知道的，学校教务科是学校中枢神经，不可一日无主，那个位置，已经有人顶上了啊！学校领导岗位也挤得满满当当的，总不能无缘无故把谁赶下来，硬生生腾出个位置给你吧！”话说到一半，反过来敬我酒。又说：“我脑袋里急着转圈，你执意要回学校，暂时安排个工会副主席挂着，行不行？”说完，又瞧了瞧书记一眼。
我说：“就做个普通老师——我本来就是个老师！”
“那倒不行，你的市局任命还在。所有待遇不减，我保证！暂时的，暂时的——暂——时——”
回到学校，我挂了个工会副主席虚衔，保留正科级行政待遇。工会主席是副书记兼着，副书记办公室门口挂着另一块牌子——工会主席。于是，学校给我另辟一间小办公室，位于走廊转角处厕所旁边。校长为了补偿我，课表上排了我每周两节“形体”课，然后嘱咐教务科安排一个刚毕业的青年女教师代课。我倒落得清闲，每天很早到办公室，敞开门——没人进来，一天到晚读书写作。几乎每周都可以发一篇文章，一两年积累下来，发表或获奖文章超过百篇，名声大振。
光阴似箭，日月如梭，中专学校渐渐取消国家分配，生源锐减，学校每个学期末面临分流教师难题。先是畜牧兽医专业停办，个别中国农大毕业生下到初中，甚至教小学。面临分流，老师们绞尽脑汁，走后门，拉关系，搬兵求援，赖皮不走，吵架骂人……乌烟瘴气！一些有志青年，积极自救，奋力考研，努力外调，跑上海，走广东，作鸟兽散，怨声载道。
机缘巧合，已经应聘到广东顺德某学校的一位同事，突然来电，说他所在学校要创办国家级重点职业学校，招聘写手，主写申报材料以及后期教科研课题，他推荐了我。其实，当时我手头已经有了浙江、江苏和上海市郊三所学校的招聘意向合同。我还是去了顺德，主要考虑我大姐一家都在广州，小妹一家在增城，相距不远，有个照应。
应聘很顺利，校长一见我是个正宗中专学校教务科科长，高级讲师（可转为中学高级教师，他们学校在职者只有2人，申报国家级重点职校最急需的师资指标之一），又拿去一大叠发表的文章和获奖证书，笑容满面，满口答应，立即过来，马上暑假加班。
6月初，我来到学校主笔写作申报报告，10月底，学校就被广东省教育厅批准为国家级重点中等职业学校，立即授牌。我立马主笔写作课题《珠三角工业化后期校企合作案例研究报告》，第二年冬季，获得国家教育部十一五规划课题一等奖，校领导到人民大会堂领奖，国家教育部常务副部长亲自为其颁奖。我的试用期一年，刚过一个学期，校长立即启动调动程序，免得夜长梦多。年届不惑，我以“有突出贡献的专家”身份顺利调来顺德。以至于，我妻子回去工校搬家（我因工作繁忙没空去）时，我的老师校长还在散播谣言“说我不知在哪里打工，40岁啦，还想调去顺德，要她去退休啊！”我嘱咐妻子，只搬来书籍、日用品等必需物品，家具能贱卖的卖掉，不能卖的送给相好的同事、亲戚，唯独校长家一丁点东西都不给，记住啊！妻子回来说，她搬家时，校长夫人赶过来捧场，“哎啊，刘科长有本事，要到哪里去哪里……”她看中了我家新做的不锈钢节能全封闭藕煤火炉，瞧了又瞧，摸了又摸，我家妻子就是不开口给她，最终她悻悻然离开。她一转身，妻子把火炉子送给了一位老实巴交的临退休老教师。
我来广东不到两年，王书记被抓——此时他已经调离南岭县，升任副厅级副市长。后来又听说判了十五年。还听说——我也搜集到一些报道，王书记包养小情人黄丽娟，并生下了一个白胖小子，取名为王黄贝贝。黄丽娟提升为县工商局办公室主任，平时开着“路虎”，摇身变为成熟稳重的贵妇。而且，拔出萝卜带出泥，整个地级大市政坛地震，市委书记、市长、副市长、纪委书记、组织部长、宣传部长等全都落马。牵出下面各县市、各下属单位几百号人。校长也被查出，锒铛入狱，判了5年。
罪有应得，活该！
我幸运，走为上！要不，岂能幸免？我的继任——我走后——推荐我师弟给书记做贴身秘书，书记在升任副市长之前，把他放在县交通局做局长。整个瓜棚倒了，他这一根独秧苗哪能幸免于难？也给连带一锅端了，经济问题，锒铛入狱，判了三年。
一切都尘埃落定之后，有一天，黄丽娟给我打来电话，电话那头她怯怯地诉说，王书记一直惦记着你，深深自责对不住你。又说，她是深深爱着书记的，书记既是有情有义的情郎，又是大仁大义的父兄，我一个农村女娃，能得到他的真爱，此生知足！王书记已经跟他前妻离婚，我是他唯一合法的配偶。小宝贝长得很好。她的公职丢了，房子和小车都没收了。不管多苦，她都得努力打工，养大贝贝。等着情哥哥出狱，一家人团圆。电话里絮絮叨叨，一言难尽。我为这小女孩儿的一片痴情感动得一塌糊涂，爽快答应她，一定去探监，看看书记！
爱情的力量是无穷的，书记在狱中，检举市委大院主要领导重大犯罪活动，经查证属实，对国家和社会有特殊贡献。他深刻反省，积极改造，每年都是狱中改造积极分子。参与省纪委组织的反面教材讲师团。减刑五年。他一个心念，尽快出狱，见到等着他归来的小娇妻和小贝贝。
作者简介：刘全胜，籍贯湖南郴州，现在佛山市顺德区工作，中学资深语文高级教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