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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年

  • 作者: 李君
  • 来源:
  • 发表于2022-02-23 09: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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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过年

         到了腊八就是年,我妈说。O6i大河文学网

        过了二十三,天天都是年。以后的每天都有安排,不能乱,我妈又说。
        但她的实际行动往往是要过了二十三才开始,因为她不会烙祭灶的火烧,所以这一天大家都乐得糊涂,装作不知道要烙火烧一样就那么过去了,毕竟大家谁都不想干活。
        二十四,扫房子。
        把自己弄的灰头土脸的事儿我不想做,所以我只帮姐姐们干些擦桌摆凳,跑腿拿东西之类的小活儿。
        二十五,这天我最开心,因为一大早父亲就会挑几十斤黄豆去几里之外的王冲磨坊去换豆腐。我是父亲的小跟班,自然不能少了我;黑狗是我的护卫军,自然也不能少了它。
        我和黑狗跟在父亲后面蹦蹦跳跳。深冬的早晨,寒意尚浓,昨夜的霜还没有化去,脚下起伏的丘陵还在寒霜的覆盖下安睡。偶尔会从旁边的杂草窝里惊出一只野鸡来,扑棱棱——翅膀扇歪几根茅草,吓得黑狗一个趔趄。野鸡咯咯地叫,回过神来的黑狗也兴奋地叫,一路追去,惊惶的野鸡扑腾几下翅膀向远处飞去,只看见黑狗那怅然的身形在缓缓升起的太阳下变成一幅剪影。
        回来时,仍是父亲挑着担子,黄豆换成了豆腐,我提着豆皮,黑狗跟在旁边。
        地上的寒霜已化,太阳暖烘烘地照在身上,不远处的松树林精精神神,这些松树都是我父母那一代付出了整个青春一棵棵栽下的,绵延百十里,像屏障一样护卫着家乡的一草一木、一人一物。
        风起,松涛涌动,夹杂着低沉的风啸,层层起伏,错落有致。
        我没见过海,我觉得这就是海,深绿的海。
        黑狗显然鄙视我的小家子气——它不想听我的大呼小叫,独自去追逐松树林边那几只蹦哒着觅食的喜鹊。
        之后两三天,主要的事情都是父母做,我和姐姐们就去菜地里剜些菠菜蒜苗葱香菜等拿到井上洗干净备用。这是个苦差事,虽然井水温吞,但时间长了还是受不了,风把我们的手吹得通红,我们不停地把手放在嘴边哈气。
        这中间如果大人们去赶集,我们便也能跟着去逛逛。
        临近年关,集市上的人比平常多几倍,挤都挤不动。或拎几条鱼或背半袋子莲藕,挎在胳膊上的篮子里一定会有平时不常买的糖果鞭炮之类,反正你怎么样往好处联想都不过分,那满足就在每个人脸上挂着呢。
        这几天只能用一个“忙”字来形容:做黄酒酿醪糟,蒸菜蒸肉蒸排骨;卤肉炸东西:荤素丸子、甜藕夹、肉藕夹、麻叶、油条……还有好多都不记得了。当然,炸东西时除了姐姐们还能帮一下忙,我和哥哥连看的资格都没有,因为老妈说,炸东西时小孩子口无遮拦乱讲话,费油。
        这是个很伤脑筋的问题,我想了好久也没有想出两件事之间的关联,反正据烧火的姐姐说,问什么都挨骂说什么都不行,一不小心老妈手里的笊篱就要往她头上舞过来……
        终于到了年三十,供祭。
        三十的中午,贴好对联,对联是请邻居丁大叔写的,虽无名家风范却也工工整整,很有看相。
        吃团年饭前父亲照例是要祭拜一下祖先的。
        堂屋的大桌上摆上卤好的猪头、猪尾还有几样小菜和自己家树上摘的桔子苹果;点上香,父亲跪下磕头嘴里念念叨叨。我和哥哥躲在门外往里偷看,一 看见父亲跪下磕头就忍不住嗤嗤笑,父亲不是严肃的人,听见我们的笑声就不能安心地继续下去了,总要回过头来喝道:”过去!”
        我们不怕父亲,还悄声喊他:“快磕头噻。”父亲忍不住也笑起来,匆匆忙忙磕几个头就起身喊吃饭。这时我俩如果被母亲发现,屁股上是指定要挨上一巴掌的,还不敢吱声,灰溜溜地走掉。
        拜了祖先,哥哥放鞭炮,我们端菜摆桌,那时对于过年的饭菜唯一记忆就是“好吃”,就连家里那只花猫,都能吃到撑得不能蜷起身子卧,只好四脚朝天像人一样平躺着。
        这时,老妈就会嘱咐我给家里的狗和牛都端上一碗饺子喂它们吃。
        “辛苦一年啦,过年了都吃点好的吧!”老妈说。
        在庄稼人心里,它们都是家里的一份子。
        “那鸡呢?”我说。
        “鸡本来就是一道菜,平常都吃的是米跟稻谷,过年还能让它们也吃饺子吗?”因为是过年,老妈很有耐心,没有像平常一样骂我脑袋里都是糨糊。
        除夕夜,母亲把过年的新衣服放在枕头边,衣服是请人做的,不是太合身,“做大点下年还能穿。”老妈交代那裁缝。
        我不在意这些,对于新衣服的渴望早已让我欢天喜地,我把它放到枕头边放到柜子上,依然觉得不放心,就爬起来再把它压到枕头底下,想想怕压坏了,又起身拿出来放到枕头边,来来回回折腾好几遍才算睡着了。
        初一一大早,我们穿好新衣等着出去拜年,先是全村小孩子一起,各家各户挨着去。回来时口袋里装满了花生瓜子和糖,花生不稀奇,家家都种,主要是糖,谁要是拿着了几块好糖,总会得意地炫耀一下子。
        接下来的几天,不管是在家里待客或跟着父母出去拜年当客人,天天都是欢欣满足的;可不像现在,虽然各方面都比以前好万倍,可说到过年也只不过想让全家人能聚在一起团团圆圆快快乐乐的吃几顿饭,可就这点儿要求好像也成了奢求:外出归来的人,跟别人总是有喝不完的酒吃不完的饭,吹不完的牛皮和攀比,说到家人,陪伴的时间倒真不如陪外人多。
        年前我们姊妹几个又到故乡的小村里去了一趟。还没下车,一片萧瑟之意便扑面而来,那绵延不断的松林啊,那夏天开满荷花的大池塘啊,那满树挂满果实的果园啊,那一湾如画的稻田啊,统统都被毁掉变成瓜园。
        这是生我养我的故乡啊!我心心念念的地方,竟然变成了这般模样!
        村里仅剩几户人家,很多无人居住的房屋已经坍塌,显露出衰败的迹象。冬天的村庄没有绿色,连风也是枯黄干涩的。
        这些年,村里的年轻人带着孩子往外走,年老体衰的父母们投靠在儿女家,余下仅有的几户中年夫妇还在农村打拼:“种田一年虽说收入不少,但是太辛苦,哪个父母都不愿意儿女跟自己一样种田受罪。我们的钱都补贴给娃子们了,他们在外面不容易,我们能动弹就尽量不麻烦他们。”父母的心永远都为着儿女。
        “过年他们都回来吧?”我问。
        “回来干撒子噻?你看这村子里还有几家人啊?这里到底是农村,撒子都不方便。小娃回来还住不习惯。再说他们回来了我们也不习惯,他们天天抱着手机玩,哪个会跟你说句话呀?我们都是把东西给他们准备好,提前给他们带过去就行了。”其中一个说。
        停了好一会儿,他又说:“这两年你们回来还能看到我们这些人,再过几年怕是回来都看不到人咯,没人种田咯,村子要荒啦!”说完,他一笑,那笑里分明充满无奈。
        我也一笑。
        对于我们来说,故乡已成了遥远的地方,我们把他乡当家乡,而他乡却永远也成不了家乡。
        对于他来说,故乡再也不是团圆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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