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书囧事

    平日里，食不求精，吃饱就行；衣不求美，能穿出去即可。但对书的兴趣、渴求、爱惜、依恋，无论在顺境逆境，也不管拮据宽松，历久未减。忆起那些求书、淘书、讨书、藏书的过往，仿佛打翻了我的五味瓶，个中滋味，还真不可一言以蔽之。

    爱看书的人有个毛病，就如有烟瘾者有其惯性。爱抽烟的人看见身边人抽烟，会下意识地向自己衣兜摸索。爱看书的人也有一种下意识习惯，无论走到哪里，一见到书，眼睛马上放光。比如在公交车上，若看到身边乘客捧着书读，就不由自主地想凑近眄上一眼。心想：这人在看什么书？我读过没有？对方是同性倒还尚可，倘是异性的话，抬眼瞪你一下，顿觉好尴尬、好难为情呀！心中自责：这是何苦呢？

    本人出生在农村，自幼家庭困难。老话说：“富不当兵，穷不读书。”祖上几代务农，到父亲这辈，为了生计，他十几岁就离开家门到外地一家铜铺当学徒。我出生后全家高兴，因是家里第一个男孩。据大人后来给我讲，在我们老家有个惯例：生下孩子待小孩一周岁时，便要过一个“指物定向”的仪式，即把许多玩具、文具以及其他物什放于小孩面前，根据所选，能对孩子将来的志向看个八九不离十。在我一岁生日时，家里也“如法炮制”，让我坐于土炕中央，将一些针头线脑、铅笔、小刀，还有算盘、弹弓等物乱七八糟摊了半炕，任我自选。村上管这种仪式叫“抓周”。我爬过去就抓住一支铅笔，这下可把父亲高兴坏了，他将我抱起高高举过头顶，连声大吼：“我家出文斗啦！我家将来要发达啦！”于是当即给我改名。我刚出生时的乳名叫小旦儿，现在举家同庆，七嘴八舌，最后还是父亲一锤定音：“官名就叫庆斌吧。”

    上小学了，赶上文化大革命。记得新学期开学后，迟迟没课本，老师就让我们每人订个本子，把高年级用过的书在课堂上抄。可是，当年连纸张都很难买到，供销社购进的白纸全被造反派趸去写大字报了，很长一段时间我的写字本就是用那种黑绿糙纸订成的。

    我阅读的第一部小说是《吕梁英雄传》，那是上五年级时的事儿。一日父亲从外地回来，带来这本书，他说是买了为在火车上看着消除疲劳。我见了就拿上，用指头点着一行行文字，隔二偏三地读着那些能认得的字句，读着读着，逐渐被书中的故事情节所吸引。几天之内废寝忘食地把整部书读完了。从此，自己对文学书籍的爱好便一发而不可收。

    上高中时，伙食实行份儿饭制，吃不饱，我常常在课后拿本书看，以转移饥饿注意力来打发开饭前漫长的等待。那时正在搞批林批孔运动，校图书馆被视为“封资修的智库”而关闭，借不到书看，没抓没挠的。有天夜里，我便与同桌相约摸进图书馆去偷书。我较瘦，由我从破缺块玻璃的窗口爬进，他在外放哨。当我摸了两本书刚要从窗口返出时，我的同桌突然惊吼一声，把我吓得够呛，慌乱中急往外爬，被玻璃碴子划破脊背，我们慌慌张张跑回宿舍在灯下一看，背上划了寸把长的一道口子，鲜血直淌。出去包扎时我俩谎称是打架弄破的。路上我问他当时瞎吼个啥，他说房后蹿出只野猫，他也被吓坏了。这次虽然受了伤，不过我们得到两本书：《钢铁是怎样炼成的》和《玛莎的青春》。

    高中毕业后回乡参加劳动，不久又被征调到建设西河水库的工程上。那时不仅劳动强度极大，而且生活条件极差，我们十几个人排成一溜就在一个窑洞里打地铺睡。我有个习惯，无论再累，睡前也要依枕看会儿书，相邻的工友很讨厌我翻书的声音，我只好搬枕头到另一头去睡，常是看着书就睡着了，在梦里酣畅地啃着猪蹄儿。一觉醒来，发现工友的大臭脚趾正好顶在我嘴唇上。举头一看，他还睡得正香。

    有道是 “独有书癖不可医”。长期与书厮磨，养成了嗜书如命、惜书如眸的习惯。进城参加工作后，条件有所好转，爱书更是变本加厉。结婚成家以后，仍无收敛，常因在书摊上淘书、遛书，不是忘了买东西，就是误了去幼儿园接孩子，因这事没少回家挨批。

    更有甚者，由于这臭毛病，前些年还差点儿与自己老家的发小把关系搞掰。我在书摊儿淘到一本《三国演义的用人艺术》，还没读完就被老家来的武成则拿走。他的习性我了解，向来是个“借书有兴，读书无暇”的主，说好一个礼拜就还，结果一个月也没回音。一个星期天我回老家有事，路过他家就进去看看。一进门发现那本书正放在窗台上，但已面目全非，书皮和首页已然没了。我很心疼，就说：“书看完了没？我带走吧？”他说：“还没来得及看呢，这不，昨天我哥家孩子进来扯两张去茅房了。”我说：“拜托，哥们儿！爱护一点好嘛。”后来我回城忙开了，也没时间问他要书。九月，组织上任命我到街道办事处当了个不大的小头目，毕竟分管好几摊子事儿，免不了要“调兵遣将”，就想起那本书了，“书到用时方恨少。”星期天回到老家，我又找发小要书，他很不屑地从床旮旯翻出那本书塞给我，口中嘟囔着：“一本烂书，至于吗？拿去吧，看它是能吃还是能喝。”我没把他的话往心里去，回来将那书认真品读，并在工作中适当运用，你还别说，真起到不小的帮助作用。由于用人得当，所分管的工作得到了上下好评。只是后来我回过几次老家，发小对我明显没以前热情了。

    又过了两年，武成则被选为村长。一天中午他忽然进城来在我家，又郑重其事地借那本《三国演义的用人艺术》。我从书柜找出给他，顺口问道：“怎又想起它了？不顶吃不顶喝的。”他说：“上次拿上就没细看，现在村上不是选我当头了吗？我得从书中学习学习怎样领导和调动人。”他边说边看着我的眼睛，我们会心地笑了。我在家略备小酒，留他吃过中饭，送他出门。至此，我俩的关系才重归于好。后来，他还真给力，把村上各项事业整得风生水起。

    都是些陈年往事，置之一笑罢了。虽经错渎“洛阳纸贵”，毕竟幸已“长安居易”。现在好了，赶上“全民悦读、书香城市”的好环境。“莫道桑榆晚，为霞尚满天。”自己有大把时间自由支配，不正好用来酣畅阅读吗？

    笃啦！书海泛舟，初心不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