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镇大夫

    说起来，我和翟明忠还有同学之谊。上世纪六十年代，我们同在山区的一所完小读书，我是完小二年级，他是一年级。十年浩劫开始，因其家庭出身问题，他失去了上学的机会。那时他还只是个十二岁的孩子，就回村参加了劳动。喂牛、放羊、担粪、锄地，他几乎干遍了农村所有的农活。白天劳动，晚上就着微弱的煤油灯头，读“老三篇”“老五篇”。他太喜欢读书了，但那时作为被反复批斗的“五类分子”的儿子，他只能一遍又一遍地读那些被视为“圣经”的红宝书，直到滚瓜烂熟。一次偶然的机会他在村卫生室看到了一本《濒湖脉诀》，说尽好话，终于借回了家。中医古籍，文字艰涩，语意难懂，他硬是对照字典一个字一个字地啃了下来。后来他又多次到卫生室借书，每借回总是一笔一划地先抄下来再读。多少年后，和他谈起抄书的经历，我马上想起了袁枚的“书非借不能读也”的古训。正是因其“幼而好书，家贫难致”，才成就了他的博学多才。

    我们俩个完小分别后又相见已是上世纪八十年代后期了。那时我在山区一所乡村中学工作。翟明忠已凭借自己的勤奋自学在济源读完了卫校，又在新乡医学院进修回来，在小镇西街自己的小院开了诊所。诊所虽小但名声不小，每天看病的人络绎不绝。他不但坐诊看病，而且常常出诊。只要小镇有病人家属来请，他二话不说背起药箱就出发了。那时刚改革开放，农村人虽解决了温饱，但经济还比较困难。对困难的病人他总是尽量减免各种费用，有时自己亲自到山上采集中草药给以治疗。记得我的一位亲戚腿上生了疮疤，久治不愈。明忠背着药箱到他家里，检查、开刀、清洗、上药、包扎。整个手术过程一丝不苟，显示了他高超的医术和医德。为了不耽误白天的工作，往往是每天晚上忙完诊所的事，再背着药箱跑十多里的路到家里检查换药，开始是一天换一次，后来是隔几天换一次，从没误过，直到彻底治愈。现在爱人还常常念叨明忠的好。

    诊所离学校不远，学生有个头疼脑热的也找小诊所诊治。一来二去，我们更熟络起来。学校实行集体办公，有时，晚上他来找我，就坐在办公室的空位置上。那时我带初三语文，和老师们讨论起古诗词以及语法复句等专业内容，他也参与进来。完全是行家里手，见解独到，侃侃而谈。他不但语文好，而且初高中的课程大都熟悉，尤其是化学生物更精通。其实这都得益于他的勤奋努力，他完小都没毕业，却参加了恢复高考后的第一届全国高考，虽以几分之差未能入愿，但却打下了较扎实的文化基础。

    退休后，到城里居住，联系渐渐少了。听说明忠的小诊所早已停办了。他应聘到思礼镇卫生院中医科工作了几年，在那里医德医术口碑皆好。对病人他不看地位高低，不分贫贱富贵，一律待之以礼，热情，细致，耐心，周到。但为了照顾家庭，不顾医院挽留，应聘回家乡的黄背角村任村医。退休后又返聘到小镇医院工作了。

    暑期回小镇的家小住，因注射疫苗，在小镇卫生院见到了明忠。一间三十多平的中医门诊室，宽敞明亮，干净整洁，办公桌上放着一台电脑，桌子对面两张长凳子。室内还放着一张简易小床。墙上挂了几面锦旗，每一面锦旗都有一段感人的故事。明忠正专心地在为一位病人把脉，问诊。简单寒喧之后，我坐在小床上看他给病人看病。

    下午的太阳透过窗前的树木把斑驳的阳光照进来，小屋安详而静谧。许是用脑过度的缘故，他脑门的头发已过早退去了，阳光下仿佛还闪着微微的光亮。几绺稀疏的头发乱蓬蓬的盖着脑门。身体略显发福，穿着随意，甚至有点不修边幅。看着眼前的他很难想象他其实是一个韧劲十足工作严谨的人。曾经有一位乡村妇女突然精神恍惚，时常一个人傻笑。一位大夫诊断后竟说是臆病建议找巫师看看。那时明忠还在开自己的小诊所。后来那妇女家属找他诊治，他检查后说是脑血管轻微出血造成的，建议到县医院检查一下。结果证明了他的诊断，由于治疗及时，那位妇女很快康复了。

    看完病人，已经到下班时间了。他打开电脑给我介绍近几年发表过的诗歌散文等文学作品。《为党的生日而歌》《济源颂》，最近又写出叙事性长诗《逐医梦》。诗是最高的文学样式，对诗不敢妄加评论，只有夸赞的份，“真乃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一个钻研医学的人，竟搞起了文学。”“哪里，打发时间罢了。”

    我们边走边聊走出了医院。谈起以后的打算，“顺其自然吧。”望着落日的余辉他仍是那样乐观豁达。晩霞把山村树木涂抹成了一幅彩色的油画，空气中弥漫着秋的气味，使人心旷神怡，更觉夕阳无限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