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的脚步

    儿时是很期盼过年的，因为春节有许多好吃的东西，虽说那些好吃的东西在今天不值一提，也就是花生、糖果、葵花籽之类的零食。饭桌上也丰盛起来，有鸭有鸡有蹄髈有鱼，可以敞开肚子大快朵颐。

    那样的新春只能成为一种回忆了。如今的日子，天天都在过节，想吃什么，只要不是异想天开，没有一件是困难的事。一到年底，人们想得更多的是找个度假胜地，自由自在的放飞一下心情。还有年夜饭，是不太可能在家里吃的了，早早的网上或者电话预定了饭店……我还是会想起小时候的春节，尤其是父亲和母亲一起做肉圆时的情景。这些年来我在不少饭店吃过红烧、清蒸，水煮、油炸等多种口味的狮子头，其味不可谓不美，可惜就是吃不出父亲和母亲亲手做的肉圆的那种味道。

    每到春节前，母亲都会提前准备妥当，到了小年夜这天，吃好晚饭，弄旺炉火，等油到了沸点便动起手来。那个年代，粮、油、鱼、蛋都紧缺，猪肉自然也不例外，全得凭票供应。父亲其实远离了学校被发配到了农村，春节是要回沪的，这短短的十多天探亲假是我们家最欢乐的时光，父亲不仅会带来鸡、鸭以及猪肉、牛肉和一些土特产，晚上我又能依靠在父亲那宽厚的胸膛上听故事了。

    父亲肚子里有着讲不完的故事，《三国演义》《水浒传》《七侠五义》数不胜数。父亲是很能讲故事的，这或许和他做语文教师有关，绘声绘色，声情并茂，时常到高潮之时骤然打住：且听下回分解，睡觉吧！我每次都听得心里痒痒的，苦苦央求着再讲一个，父亲通常经不住纠缠，满脸慈爱地摸摸我的头又讲上一段。

    父亲是新中国的第一代大学生，大学毕业后在南京军事学院工作过几年，那是父亲人生中最辉煌的一段岁月。父亲除了给我讲故事，还会和我说起他接触过的那一位位战功赫赫的将军，令我充满钦敬、仰慕……

    父亲带回来的大包小袋农副产品里，一只猪后腿是少不了的，这是做肉圆用的。肉圆是春节必做的一道菜，团团圆圆么！母亲每年都要做上百多只，油锅里煎好的肉圆放在两只大沙锅里，吃的时候拿出一些烧一下，这样可以吃上个把月。

    记得有一年，父亲从下午起就开始斩肉糜了，那叮叮咚咚的声音，犹如美妙的音乐，我在一旁看得如痴如醉。剁好肉糜，切上数个地力（茡荠），然后打几只鸡蛋，倒上些许黄酒，再用两根油条及切成碎末的葱姜和肉糜搅拌均匀，随后放至一旁。晚饭简单吃罢，收拾好碗筷，父亲把煤炉往屋子当中一放，铁锅架上，倒进大半锅子菜油，等油锅沸起，母亲把肉糜往手中一握一挤，用小勺弄弄圆放进锅里……一只只肉圆沉沉浮浮，翩翩起舞。做好肉圆已过子夜，我一直在炉火旁痴痴地待着没有丁点睡意，父亲早看出了我的心思，对母亲说：让儿子尝尝吧。母亲看看我，爱怜地笑着：好。于是父亲从沙锅里把刚做好的肉圆拿出三五只重新放入油锅，此时的肉圆半生不熟，要吃的话必须煎透。

    那天晚上我一口气吃了十几个，父亲脸上满满的笑意，我吃得愈多，他笑得愈开心，不停地往油锅里放着肉圆，母亲几度阻止，说可以了，不能这样吃，父亲却笑呵呵地说着：没关系。我知道母亲是怕我的肠胃受不了。那个夜晚肚子倒是没吃坏，但直到夜深人静我才睡觉，胃胀得难受，在弄堂里转了好多个圈才上床。

    那肉圆实在是太好吃了，硬扎扎，实足足，耐嚼，有味。

    我们家每年做好的肉圆，基本上是我一个人吃的。一年又一年，可惜我再也吃不到父亲和母亲做的肉圆了……然而他们对我刻骨铭心不带丝毫杂念的爱，是不会随着岁月的流逝而渐渐模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