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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伯

  • 作者: 张耀中
  • 来源: 大河文学
  • 发表于2022-03-02 08: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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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二伯

         16bE大河文学网

        说是二伯,其实是一种称呼。
        同村的人,见面了,还是长辈,总不能说直话,或直呼其名吧。
        就这样见面了,二伯二伯叫上一通,长辈心里舒坦,夸奖几句,晚辈也甚高兴。
        印象中,他总就是那个样子,高个,国字脸,略显驼背。边走时不时还能哼上两句怀邦啥滴。
        二伯名叫李永禄,弟兄三个,按照福禄祯祥的顺序,永字辈,老二该叫永禄了,以此类推,老四缺就缺呗。
        二伯无论冬夏穿的都是大腰裤,这是那时节农村人的标配。
        一根粗布裤腰带上,提溜着一嘟噜他的家伙什:一把劁猪刀,一个月牙形的小火镰,一个掏耳勺,两把钥匙。走起路来,哗啦啦,哗啦啦,多远人们就知道他来了。
     
        2
     
        永禄善阉猪,但不收钱,一顿家常便饭就打发了。
        那时候,是大集体,大部分时间是要上工挣工分的,劁猪只有利用吃饭的间隙时间来做。
        主家先回去逮猪,揪着猪耳朵,按着四条腿。二伯下手又准又狠,嘱咐主家你可按好了,一会就能解决问题。牙猪(公猪)割个口,挤出睾丸即可;草头(母猪)  略显费事,从一侧下手,掏出输卵管,切断。如果劁不净,长大了,还会发情,那就麻烦了。不过他却很少失手。完了,缝上几针,然后在墙上抠上几片泪道土,捻碎,撒在伤口上,提着尾巴,照着脊梁盖拍打上两巴掌,喝到:“走吧!”叮嘱主人,要撵起,不要让它卧着。
        洗完手,该吃饭了。
        那时候,几乎家家户户都喂猪。生意,隔三差五不断。谁家劁猪了,提前一两天约会一下,二伯心里有数,到时候自个就到了。
       
    3
     
        掌鞋,是二伯的另一手艺。
        农村人大都穿布鞋,不是像现在有人说的图舒服。没啥穿,穿啥?干重活,尤其是石头活,特别费鞋。
        家里娃们多的,更是淘气。三天两后晌,前漏脚趾头,后漏脚后跟,是每家上演的闹剧:你穿鞋跟吃鞋似的,天天跟你淘气。大人提着棍后边撵,自家的娃儿前边跑。
        二伯这就有了商机,谁家有人鞋透了,招呼一声。紧的,趁吃饭工夫,去收拾一下;不是太紧的,等天阴下雨,慢慢来。背着一兜修鞋的工具:工字型鞋撑、小铁锤、锥子、衬布等等,来到事先预约的主家。先是歪着头看看烂鞋,琢磨该怎样收拾。然后在主家寻来的破鞋里找出合适的料,画出大致的线,再用錾子裁截下来,就着鞋撑,一手捏着鞋钉,铛铛几锤,招呼那淘气娃过来 ,试试咋样。淘气的娃爽快一声“中!”一蹦大高耍去了。鞋底透了好摆治,漏脚趾头了,要麻烦一些,要先把鞋底蘸湿,找块好布,一针一针缝上,要费事些。一切完好,剩下的时间该开饭了。
       
    4
     
        窑洞左侧有一土龛,大小正好容一三条腿锅头。
        收工回来,腋下夹一把绒草,开门进院,急急忙忙放锅、添水。
        接下来,取出腰带上那一串打火用具:火镰、火石和火绒。火镰装在丁点儿大的皮袋里,月牙形,厚厚的刃,背上有一铁鼻。火石是一块白色的石英石。老人撕一撮淡黄色的火绒,按压在火石的棱角上,拿起火镰,对着火石“嚓嚓”两下,火星引燃了火绒,老人撮口轻轻吹上几下,连忙塞进绒草里,一会工夫灶坑里腾起了火焰。老人边揉眼,边咳嗽,架上硬柴,做一个人的饭很容易。
        燧人氏的钻木取火,课本上是有的,老师介绍过。但用火镰、火石取火,在我学过的课本里没见过。
        那个年代,火柴多数人都称“洋火”,紧俏物资。记忆中好像是二分钱一盒,红头,安阳产的,“工农”牌的。
        当时不是说人们买不起“洋火”,而是能省一点是一点吧。
       
    5
     
        一个地道的庄稼人。
        咱没啥能耐,这一辈也就是一个庄稼人了,庄稼人就要把庄稼活做好呗。这是他的口头语。
        做活时,无论是大是小,他都能做得直愣愣的。
        一把镢头一张锨,似乎就是他干活的家当。
        镢头,犟木把,橛楔上还套了一个讲究的铁箍。铁锨是一根桑木把儿,大概是去了外皮,用久了,黄灿灿,溜滑溜滑的。
        不知用了多少年,浸了多少汗水,给人的手感是如同上了油漆一般,看上去,细腻腻,油汪汪的。
        干活歇息间,二伯时常向人炫耀说,自己的橛柄、锨把是如何如何用油喂出来的,用了多少油,等等等等。
        拉倒吧你,谁不知道你做饭用油,是以滴计算的呢!那是用他的汗水喂出来的。
        说是说,抡归抡,干活倒不含糊,剜地角,修地堰,荆丛抑或是枣刺,都能被他那一把镢头外加一把疙瘩镰,收拾得干干净净。
        给人打忙工,撂土打墙之外,还要用铁锨修整墙面。
        依他的理论,人的死,都是病死的,没有使死的。
        再后来,镢头哪去了,我不知道。我只知道那张桑木把的铁锨,在他死后,为他打墓时,墓内因为没有短把锨,有人随将锨把裁了半截。这铁锨最后也算为他鞠躬尽瘁了吧!
       
    6
     
        为人不能昧良心。
        文末,我想起了二伯经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
        1943年冬天。
        二伯被日本人、皇协军莫名其妙地抓到了白岩山上。到山上才知道他被人诬告了:私通八路。
        当时,白岩山扼守阳城经东西山通往王屋县的通道,为阻止我党从太岳根据地向王屋县的“渗透”,鬼子一心想从他口中抠出一点有用的情报。
        头天,捆绑、吊打,不认。第二天,老虎凳、辣椒水,不招。鬼子说,再不承认,有大刑伺候,他只是笑笑。
        第三天,果然大刑不同凡响。二伯被撕掉了棉袄,脸朝下,被绑在长凳上。上去又是一通问话,照例没有效果。
        火盆里,炭火嚯嚯,蓝焰直往上窜。鬼子一挥手,一名皇协军从火盆里抽出烧红的铁锨,朝背上烫去。二伯啊的一声昏死了过去。铁锨在脊背上游走,滋滋冒着油烟。人瘦,遇到骨头高的地方,还要来回转几圈,满屋子是烧焦的皮肉味……
        依然是没有结果,他被扔进了雪窝里。后来家人把他抬了回去。在床上整整躺了几个月。
        文革间,每逢忆苦思甜,他总会扯下褂子,展示那脊梁上的大伤疤。
        有人劝说,你咋恁憨哩,有人诬告你,你就不会胡说几个人,先不受那罪再说。
        他就那一句话:咱不能昧良心,干那缺德事。
        若干年后,也许无人能记得他的容颜与名字,但一抔黄土下有他那无愧于天地的魂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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