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北十里横亘着一条东西十余公里的山脉,名曰孔山。孔山如翻滚的游龙一般,连绵起伏中或浑圆安坐或峻峭抖擞,西端应是龙尾,缓缓的没入平原,而到东端,山势欲沉下去时却又猛然耸起一峰方才骤然沉入平原,如龙头昂首,龙角凌空,此峰俗称疙瘩坡。
春节的一天,天气不错,决定带老婆孩子爬疙瘩坡。三十余年前还在青春年少时爬过一次,这么多年没再爬过,是因为这个疙瘩坡在最后登顶时非常凶险,手足并用、战战兢兢的记忆难以忘却。看朋友圈的照片,危险处似乎已经修整,才敢放心带老婆孩子再爬疙瘩坡。
半个小时的车程便到了山脚下,模糊的记忆已全然找不到影踪,改线后废弃多年的国道除了被封闭的横跨沁河的危桥,几乎找不到痕迹。穿过一个铁路涵洞,再穿过一个高速公路的涵洞,就看到成片的庙宇。疙瘩坡,看名字就能知道是个小山头,远称不上雄伟,但其突兀在河内平原和太行山区的交界处,十分的抢眼。沁河在孔山和马鞍山的夹缝中自深山奔流而出,在疙瘩坡下进入平原,惠泽了几个县后流入黄河。秦时,在疙瘩坡下沁河南岸开凿渠口,引水南流,灌溉农田,渠口以枋木为门,由此沁河的出山口处得名“枋口”。枋口泛舟是历史上济源十景之一,白居易、孟郊等大家曾在此留下千古名篇。枋口后经历代开渠修堰,治理水利,开凿出广利渠、利丰渠、广惠渠、广济渠,灌溉了济、沁、温、武数千公顷的良田。直至明万历年间,继续开凿永和渠,枋口形成五龙分水,遂改称枋口为五龙口。水利是农业的命脉,在农耕经济时代,五条渠造就了怀川粮仓,五龙口的地位可想而知,此处还是晋东南连接豫西通道上的重要的沁河渡口,加上独特的山势地理,让不大的疙瘩坡上庙宇密布。
穿过庙宇,沿松柏间的小道蜿蜒上行,不时穿过或高大或低矮或堂皇或破败的各种庙、殿、宫、洞,供奉着大家熟悉的各路神仙。到半山,山石裸露,乔木不易生长,松柏变成了灌木。小道濒临山崖,向北对望巍峨的马鞍山,探身可俯视玉带般的沁河在崖底静静流淌,去年雨水充沛,夏季甚至过旺成灾,近年冬季几乎断流的沁河恢复了多年前的风采,丰姿绰约。
6岁的小女儿今天如小老虎一般,在狭窄陡峭的山路上始终虎气十足的跑在前面,让我这个只怕她摔着碰着护女心切的老父亲紧紧辛苦跟随,把老婆远远的甩在后面。越往上走,山路越陡峭难行,这种没有修葺过的原始的山路给人一种回归过往、回归自然的感觉,反而有一种古朴的意境。峰顶就在头上,仰头看,直立陡峭,记忆中最凶险的路段应该就在前方。小道盘旋而上,峰回路转便到了最狭窄陡峭处,曾经让人紧张的手心出汗的地方现如今被修整了台阶,加装了栏杆,不再那么步步惊心了,但依然狭窄的只能一人通行,且需手足并用方能攀登。
山顶不大的一片平地上局促地建了一个小亭和一间小庙,亭下坐满了歇息的游人,庙里供奉着太上老君,一位白皙温润端庄的中年女人在庙里主持着游客的参拜供奉,替游客说些吉祥许愿的话,沉静并温和。
刚好正午时分,天气晴朗,阳光明媚,春风和煦,登高望远,心情无比舒畅。在小庙前后转一转,四处眺望,西边是沉下去又耸立起来的山头,北边是隔沁河近在咫尺的马鞍山,两山之间是蜿蜒的沁河。遥想白居易游枋口时一定是登临了疙瘩坡,所以才有“孔山刀剑立,沁水龙蛇走”的妙句。孔山西段与太行山隔着一块狭长的盆地,东端与太行山隔着沁河,虽同属一系,却始终没有相连,自成一脉。向东向南看,目之所及,平坦的田地村落,阡陌交通,工厂池塘,无处不散发着勃勃生机。碧绿的沁河向东出山后微微的弯了个弯向东南流去,山脚下一条高速公路和一条铁路南北横卧,高速公路上车辆川流不息,乌龙般的火车缓缓的向远方游动,山路上蠕动着欢快的游人。铁路是焦枝线,修建于1971年,沿线那年出生的人许多取名焦枝的,但几年前修建的二广高速,却没听说过有取名二广的。时代变迁,观念更迭,从名字中可见一斑。
一家人吃吃喝喝休憩之后开始下山,小女儿依然生龙活虎地抢着走在前边,上山容易下山难,越是陡峭的山越是如此。下山换了条路,沿山棱走,脚下裸露着层理极薄的页岩,因为剧烈的造山运动,本应水平的层理在此处几乎垂直。页岩硬度偏低,易风化破碎,于是陡峭的小路上一层细碎的砾石,极滑。虽然一路小心翼翼,仍然被滑倒,结结实实的摔了一跤,赶紧站起来,伸伸胳膊蹬蹬腿地活动一下,好像没摔着。定定神走了几步,突然想起古籍经典里的一句:子曰,老王还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