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树的断想

 

　　不知怎的，我一直这样固执地认为，河水之与垂柳，就像山之于水的映衬。山是水的依附，水是山的灵魂，无山之水，是无势之水；无水之山，是无华之山。同样，水是柳的伴侣，柳是水的情人，无水之柳，是无趣之柳；无柳之水，是无味之水。

 

　　在众多的树木中，独独钟情柳树，完全得益于那些唐风宋雨。“碧玉妆成一树高，万条垂下绿丝绦”，写不尽柳的优雅；“草长莺飞二月天，拂堤杨柳醉春烟”，道不完柳的妩媚；“柳条百尺拂银塘，且莫深青只浅黄”，绘不出柳的飘逸。诗人笔下的柳树，恰似一位娉婷袅娜的女子，有着无尽的魅惑。“昔我往矣，杨柳依依”，柳是《诗经》里恋人惜别时的缠绵，“渭城朝雨浥轻尘，客舍青青柳色新”，柳是王维送别友人时的怅惘，“杨柳岸，晓风残月”，柳是柳永人生失意时的落寞。诗人笔下的柳树，又恰似一位多愁善感的少女，有着无穷的情思。在我的眼里，柳树就是一首首诗句，一幅幅画卷，一缕缕情愁。

 

　　柳树是春的使者，当天间地其他万物还在冬的余寒下瑟瑟发抖、沉默不语时，柳树勇敢地挣脱料峭的春寒，微微泛出青色，悄悄爆出嫩芽，那初生的柳芽，嫩黄、新绿，远远望去，像一团淡绿色的雾，微风吹来，这团雾时有时无，若隐若现。春回大地，当花开始争奇斗艳，草开始萌芽生长，树开始蓄势待发时，点点如炬的柳芽已舒展成细长的柳眉，出落成俏丽多姿的少女，披散着一头刚刚沐浴的秀发，在清亮的河里搔首弄姿。那一抹鹅黄，那一点嫩绿，绽放着青春的靓丽，难怪会成为诗人笔下的宠儿，词人情愫的依托。

 

　　我沿着河岸静静地走着，蓦然发现河边的柳树全然没有了早春时俏丽妩媚的风姿。细长的柳叶容颜黯淡，亳无光泽，甚至还有些枯黄。柔柔的柳条也全无生命的激情，少气无力地低垂着，和飘逸袅娜根本联系不起来。“残花败柳”，心头生生地闪过这个词，要知道柳树曾经是美人的代名词。“娴静时如娇花照水，行动处似弱柳扶风”，是形容美人动静皆美的神韵；“芙蓉面，杨柳腰，无物比妖娆”，是描绘美人风情万种的妩媚；“樱桃樊素口，杨柳小蛮腰”，是定义美人超凡脱俗的俊俏；“柳叶眉间发，桃花脸上生”，是妆扮美人精致俏丽的标准。可现在呢？那个原本俏丽的少女，没有延续“女大十八变，越变越漂亮”的神奇，粗糙地如同黄脸婆，柔美全无、枯燥如麻的柳树似乎成了河岸的败笔。

 

　　我环顾着周围的树木，杨树挺拔伟岸，叶绿如翡，还有那些叫不上名字的树木端庄大气，叶绿如墨，它们无不焕发着生命的活力。相比起柳树，它们是芳华正茂的美男子，而柳树却沦落成不修边幅的丑婆娘。我踏着柳树的落叶，忽然感慨青春的易逝，再美的年华也有凋零的时候。一如柳树，曾经占尽早春的无限风光，赢得人们青睐的荣光，可美丽终将逝去，残败如落花。珍惜时光吧，别让青春白白浪费，柳树无声地诉说着、提醒着。

 

　　我一边默默感慨着，一边又不甘看着柳树的没落，努力想为她找到开脱的缘由。

 

　　忽然记起人间四月天，由她发起的那场风花雪月的美丽。她的枝条上挂满了白白的絮花，绿中透白，白中染绿，毛绒绒的，煞是可爱。微风一起，天空中飘满了纷飞的柳絮，像一朵朵可爱的小精灵，肆意张狂地漫天飞舞。落在草地上，霎时像铺上了一层洁白柔软的地毯；飘落在马路上，刹那间地面滚动着一个个白色的绒球。飞驰而过的车辆，旋起白色的柳絮，让它腾空飞舞着、荡漾着。在烂漫的春光里，一朵朵洁白如雪花的柳絮，演绎着白雪飘舞的潇洒，表演着白雪飞舞的优雅。不！它比雪花还要轻盈，还要温柔，它们像是从仙女手中洒落的花瓣，在和煦阳光的照耀下翩翩起舞，衬着蓝天碧水，美如仙境。

 

　　“杨柳青青著地垂，杨花漫漫搅天飞”，诗人歌罢嫩柳，又把目光转向柳絮，“梨花院落溶溶月，柳絮池塘淡淡风”，“癫狂柳絮随风舞，轻薄桃花逐水流”，“春风不解禁杨花，蒙蒙乱扑行人面”，小小的柳絮也能引发诗人的青睐。其实，这柳絮并非柳树开的花，而是它的种子。那每一朵白云样的飘絮，都承载着一颗柳树生命希望的种子，借着风，把带着翅膀的种子播散开去。

 

　　忽而想起作家张哓风的那篇《敬畏生命》，他在湖边看到几棵树，那些树浑然不觉地在飘送那些小型的云朵，源源不断地像一座白云库。我觉得那树一定就是柳树，为了繁衍生命，它播撒出成千上万颗种子。虽然它的成活率微乎其微，但是它们仍然执着地时时创造出生命的奇迹。想到此，我不禁豁然开朗，终于明白柳树红颜易逝的缘由了，原来作为“母亲”，为了繁衍生息，她穷尽浑身的力气，把那些无尽的生命种子，全部飘送出来。这种豪华的、奢侈的、不计成本的生命投资，这样无私的、无畏的、惊心动魄的奉献壮举，足以让人敬畏生命，敬佩柳树。

 

　　我又不禁联想起天地下无数的母亲，她们也曾貌美如花，也曾娇羞似月，可当她们成为母亲时，为了孩子早起晚睡，整日操劳，默默付出，无私奉献，白了双鬓，老了容颜，变了身材，逝了青春，从受人呵护的小公主，变成呵护人的黄脸婆。一如这柳树，在播撒完生命的种子，就褪却青春的靓丽，由“飘逸美人”，沦落为“粗鄙妇人”。这样想来，那一棵棵柳树又如英雄般伟岸，足以让人心生敬畏。

 

　　我伸出手去，让柔柔的柳条拂过指间，就如同与她握手言欢，把无尽的遐想，直达彼此的心田。

 

　　作者简介：李冬梅，河南济源人。济水一中语文教师，喜欢读书、写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