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静为净

 

　　龙兴寺建在龙形山半山腰南坡山窝里，龙形山海拔两千多米，山高坡陡。这一带人烟稀少，寺庙自耕自种，接受为数不多的香客施舍，师徒三人倒也衣食无忧。时节进入初冬，地里已有霜冻，菜叶上打上一层薄冰。好在寺院井水是泉水，清甜温润。明性洗完菜，手从井水里抽出，北风一吹，冻得通红火辣，他把菜篮一把搁在石墩上，火急猴样钻进厨房烤火去了。

 

　　大厅也即佛堂，供着佛祖释迦摩尼和观音老母雕像，雕像下摆着一张八仙桌，桌下端坐一个柴火盆，烧着几块木炭——生火烧炭是小徒弟明心的任务。桌上一只木鱼，一本经书，师傅慧云和尚敲着木鱼，高一声低一声长一句短一句地诵经念佛，做着早课。北风不缓不急地吹着，大门半掩着，支开一条缝，老师傅慧云（说老还不到六十岁）坐在桌子左边，斜对着右边大门石墩。寺院里一条大黄公狗从外面溜达一圈回来，抬腿对准菜篮子痛痛快快撒了一泡热尿。老师傅用力狠敲了一下木鱼，黄狗勾头耷脑撒腿溜进大门跑向后院，慧云师傅念一声“阿弥陀佛，善哉，死狗！”

 

　　老人传说这龙兴寺是有些年头了，曾一度破败不堪，断了香火。刚解放时，不知何时也不知从何地逃难来了个标致后生落脚于此，单身一人，收拾倾颓破败的一间夯土墙旧屋栖居，在此安身立命。自耕自种，化缘求食，念经拜佛，接续寺庙香火。以后，他筚路蓝缕，耗尽半生精力，建了这栋一厅两厢二层土砖房子，重新雕了菩萨，才有了现如今这般规模，像模像样的一座寺院。这人不是别人，正是慧云和尚。至于他的传奇身世，他本人讳莫如深，至今成谜。山里人朴实敦厚，也没人追根问底。不过大家都知道明性是不满十岁时成了孤儿，无依无靠，一个老香客送来寺院，跟着师傅又十来年了，而今正是二十出头的青皮后生。而明心则是十五年前，有人半夜打着一个包袱遗弃在寺院大门口的，蓝花布襁褓里只留着一张纸条，歪歪斜斜写着孩子出生年月时辰，红包包了二十元零钱。很显然，不知是哪个大姑娘作孽偷情生下的私生子。

 

　　慧云和尚有文化，能写会道，看得懂经书，讲经辩理，头头是道。甚至村人红白喜事，能当礼生，吟诗作对，做篇祭文，写个对子，记账算数，样样在行。因此，寺院香火日渐兴旺。慧云师傅率先做着他的早课，然后等着明性、明心做完各自杂事，再聚在师傅面前，一起念经拜佛，完成早课。之后，再做早餐吃饭。慧云师傅除了要求徒弟完成每日佛课之外，若是耳闻目睹一些奇闻异事，会即兴抛出一个问题给两徒弟辩论，为他俩启智开悟。譬如今天，师傅就乘兴抛出问题：世间万物何为净？

 

　　“过水为净。”明性脱口说出，冲着师弟微笑，踌躇满志，得意洋洋。一方面表现自己的领悟力，另一方面炫耀自己早晨辛苦功劳。

 

　　师傅不慌不忙摇头晃脑叹到“非也。非也！”

 

　　明心歪着脑袋，瞪大眼睛，目光在师兄和师傅之间来回穿梭，既有赞美师兄之意，又有求教师傅之心。

 

　　师傅不急于揭开谜底，慢条斯理说道：“明性刚才把洗干净的一篮青菜，放在大门石墩上，须不知黄狗抬腿撒了一大泡热尿，你能说过水为净吗？”

 

　　明心眨了眨大眼睛，作揖打躬，彬彬有礼，在师傅面前卖乖抢话道：“那就是——眼不见为净啦！”

 

　　师傅微笑，双手合十，“善哉，善哉！”

 

　　吃完早餐，趁着初冬暖阳，日头出山时分，师徒三人约了附近几个村人来寺院，一起揭瓦翻盖，检修过冬。正午时分，阳光普照，师徒三人都在屋顶上干活。掀开屋瓦，添加新瓦，重新翻盖。这时，不远处菜地旁，一只发情母狗勾引来了几只公狗。先是一只半大小狗，几次发起冲锋，爬上母狗背上，几摇几晃，使尽全身气力，终不得法，溜了下来，垂头丧气。不一会寺院大黄狗从后窜出，翻身爬跨，抽送有度，三五下就与母狗粘上了。明心看得忸怩羞涩，自言自语道：“哎——老师傅就是老师傅啊！”不料他这句自叹吵扰了旁边的师兄明性，他正勾头低脑全神贯注顺着揭开瓦的椽条空档往下盯着——躲在屋内一角今早上山来帮忙煮饭的胖嫂热汗淋漓正在脱衣光身擦洗，明性目不转晴看得如痴如醉。突然听得明心自顾自的一声感叹，一语惊醒梦中人，立马收回目光，臊红着脸，装回正直。回头斜睨着师弟，他还没发现师弟所说的好事儿，一脸茫然，不知所措。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两个劣徒的一举一动全都被师傅尽收眼底，一网打尽。慧云师傅双手分别指着两徒弟，黑青着脸，脖子青筋凸鼓，很想狠狠骂一通两个孽徒。然而环顾身边还有两个请来的村人，话到唇边，陡然转回，变成仰天一句长叹：“心静为净啊！”

 

　　晚饭小憩，送走请来帮忙的村人。师傅栓了大门，聚拢两徒弟，围在身边，给两徒弟讲故事：《坛经》中记载，时有风吹帆动，一僧曰风动，一僧曰帆动。议论不已。慧能进曰：“不是风动，不是帆动，仁者心动。”说罢，他亲手研墨，挥毫作偈，一式两份，赠于爱徒。要求他俩悬挂卧室，睡前打坐，面壁思过。

 

　　偈云：“心静若磐石，心净如泉洗。净心即是佛，污染悔时迟！”

 

　　作者简介：刘全胜，籍贯湖南郴州，现在佛山市顺德区工作，中学资深语文高级教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