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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全胜 :母亲的金耳环

  • 作者: ​刘全胜
  • 来源: 大河文学
  • 发表于2022-02-17 13: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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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乡村五月,禾苗插完,庄稼下种安兜,最后一波离家外出打工的村民都走了,三百来口人的山村,只剩下不到三十个老弱病残的留守者。
     
      午后的阳光懒洋洋照射大地,老母亲搬张竹睡椅躺在窗前晒太阳。一缕阳光从打开的玻璃窗口斜穿入户,日光中尘埃浮游如流动的黄金粒子,虚幻如眼前的日子。一只蜘蛛在屋角织网,一刻不停地吐丝编织,新织的网旁有两三圈破旧不全的旧网,在强光映照下,朦胧如旧日梦幻。一只飞虫不慎落入蛛网,蜘蛛飞快爬来,吐丝缠绕,瞬间吞噬。母亲看得入神,脑中却一片虚空,天地混沌。她本想拿扫帚清除蛛网,可近年来,她懒得动,甚至懒得想。要是以往,她是绝对不能容忍屋角有蜘蛛网,家里有灰尘,她是几十年前全大队“最清洁”户主妇。
     
      从前,一大家子人,大崽没分家时,大大小小老老少少男男女女十二口。主要劳力生产队出工,挣工分,细伢子读书,不会走路的背在肩上,会走路的在地上抹灰玩泥巴,膝下两三个细把戏,踢不开脚,那才叫儿孙绕膝。她一个人操持家务,早起打火烧水,洗了茶壶,拿出自家采摘制作的的土茶叶,泡了茶,灌满几大壶。然后,泡一大铁锅稀饭,蒸了红薯,炒熟黄豆,从瓮里抓出一大碗豆瓣酱咸菜。一家人嗦着稀饭,咬根咸菜,坐的坐,站的站,蹲的蹲,一屋四角都是人。那才是热闹喧腾,那才是人丁兴旺,那才是人间烟火!
     
      老母亲刚庆贺完八十大寿。儿孙济济一堂,宾客满屋围坐,喜宴办了二十几大桌子,鞭炮烧了一拖拉机,牌匾挂满厅堂高墙,拜寿录像长达几个小时……礼毕。散席。送客。人走楼空。七个孩子,开枝散叶,内里相加人口过百。老二崽说,带她到广东去,他两口子要远走广东帮手儿女合办工厂;小三满崽端着公家铁饭碗,在省城做了个不大不细的官,一年难得回老家一两次。他见大哥二哥都没请动老娘,临别时拉着妈妈的手,千叮咛万嘱咐,“好好活着,您老活得越好,儿孙越有洪福!”四个女仔嫁了人,嫁出的女,泼出的水,各有各家,走回娘家,都是来去匆匆,掰着手指算计着自家的日子。生日宴吃过,收拾碗筷,陆陆续续都走了。原本留着大哥在家守护老母,可大嫂要跟着儿子一家到市里去带孙子。老母亲一咬牙,一挥手,“老大,你也一起走吧!秤不离砣,公不离婆。老娘吃得饱,走得动,一个人一碗饭煮得熟,你放心吧!”第二天,拖到天已麻麻黑了,老母亲一步一回头,最后目送着一辆白色的汉兰达载着老大一家六口缓缓驶出村口。她退回家中,一大家子人作鸟兽散,联排一溜八九间大屋,空空荡荡,她成了孤家寡人,日子倏然虚空,生活百无聊赖。
     
      三年前,父亲撒手人寰,母亲固执地坚守老家,她常说:“你们老父亲牌位立在神龛,坟墓垒在前山,我在人世一日,就要守护他一天!你父亲一辈子拉扯大七个孩子,没饿着你们,没冻着你们,没亏待过你们,不容易啊!我哪儿都不去!老头子陪我走过了五十九年,我要守着他神台上油灯长明不熄!”
     
      老母亲看着蜘蛛捕食,内心混沌虚空。这时,不知从何处,钻出一个三十来岁后生,身穿西装皮鞋,头发梳成三七开,油光水亮,细高单瘦,眉清目秀,说话奶声奶气。他见母亲孤身一人躺在睡椅上,整个村子像个虚空的萝卜,他轻声碎步走近母亲,温温柔柔问一句:“老妈妈,好悠闲自在啊!向妈妈讨口水喝?”
     
      “哎哎,刚走动,哪能喝生水?锅里有今日煮的新鲜白粥,我帮你热一热。”母亲赶忙起身,带他进屋,安顿他坐,揭开藕煤灶盖子。
     
      “使不得,使不得,哪敢劳烦妈妈!”后生仔长一声“妈妈”短一声“妈妈”地喊开了。喜得老母亲屁颠屁颠地热稀粥,还炒了一碟豆瓣酱小干鱼。后生仔喝了三大碗,边喝边夸:“这粥好喝,浓淡适宜,软糯爽口;这豆酱小鱼,绝配小吃,香辣可口!”直夸得老母喜上眉梢;妈妈长妈妈短,直喊得母亲心花怒放。
     
      后生仔吃饱喝足之后,扶着老母躺在睡椅上,自己端着个小板凳倚在睡椅边,小鸟依人一般,与母亲拉起了家常。左一声“妈妈”,右一声“妈妈”,赛过亲崽喊得甜。说着说着,问起母亲金耳环,哪年买的。母亲告诉他:“十年前买的啰。那是自己过七十岁大寿时,分在省城工作的大学生满崽花了大半年积蓄孝敬我的。”她把“大学生”三个字加重又拖长,满满的骄傲溢于言表!他接忙说:“怪不得,落了一层厚厚的污垢!妈妈是个大善人,吃了您老人家的饭,总得知恩图报。不瞒您说,我下乡是清洗金银首饰、器具来的。”说着,又从自己包里拿出一只金耳环,从小瓶子里倒出一点药水,用药棉蘸了,来来回回细细擦拭,瞬间焕然一新。母亲眯缝着昏花老眼,看得真切。他看出母亲心动了,乘机献媚讨好:“妈妈是我走南闯北,见过的第一大好人,第一大善人!我替别人擦拭一副金耳环收20元,您的耳环想擦,我免费,分文不收,改口——屁股!”他歪着脑袋梗着脖子向母亲表忠心,言词恳切,态度诚实。母亲微笑着,点头授意。她本想自己取下来,奈何人老,手脚僵硬,取不下来。后生一看,母亲右耳穿孔处有个疤点,耳环孔已经长满。赶紧帮忙,费了耐心和气力才取下来。
     
      他问母亲右耳是不是当时打孔没打好伤着了?
     
      这是母亲心病,她永远的痛!母亲爱面子,对此讳莫如深,不肯说给陌生人听。旧社会,外婆家赤贫如洗,母亲七八岁起就给地主家小姐做丫鬟。小姐出嫁,带着母亲作随嫁丫头。母亲随嫁之前,有言在先,做随嫁丫头不同房睡,洗衣洗被不洗内裤。大雪封山之时,小姐新婚,哄着母亲为她撬开冰皮到小河里洗内裤,说是等到来年生了公子,服侍她坐月子,满月之后,送母亲一对金耳环。小姐给母亲耳朵打孔时,无知加野蛮,打偏了位置,鲜血淋漓,之后落下了伤疤。小姐生下公子,临近满月,不想兑现承诺,借故赶走了母亲。后来,公子发天花病死,自得报应,此是后话,不说也罢。说来也怪,不戴耳环时,疤痕处奇痒无比,抓挠出血;戴上耳环,长满了肉,反倒平安无事。
     
      母亲囫囵应答。后生取下耳环,擦拭一新。故意在母亲眼前晃了几晃,金光灿烂,在阳光下闪烁着富贵光芒,母亲笑得合不拢嘴。他又轻手细脚替母亲戴上。母亲留他吃晚饭,他说还要赶路,急忙告辞,一溜烟走了。
     
      不几日,母亲感觉右耳朵疼痛难忍,手一摸,旧伤复发,渗出丝丝脓血。找人取下耳环,轻轻一掰,针脚断了,露出黑色塑料——原来这狗啃的打靶鬼为母亲戴耳环时猫狸换太子掉了包,骗走了真金耳环。
     
      母亲恨恨然两个月没睡好,等我来探亲时,母亲哭诉着道出真情。我安慰母亲说:“权当打发叫花子,我再给您买一对就是了!”母亲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双手不停摇摆,百般拒绝。只是哀哀地一句:“最好的礼物,都抵不得有子女在身边日夜陪伴啊!”
     
      我三兄弟谨遵母命,轮班陪护,日夜不离。
     
      是啊,给老母亲最好的礼物莫过于亲情陪伴!
     
      作者简介:刘全胜,籍贯湖南郴州,现在佛山市顺德区工作,中学资深语文高级教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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