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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篇小说连载 |《橡树下的诱惑》之:何去何从(十四)

  • 作者: 孟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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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发表于2022-06-30 08: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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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长篇小说连载 |《橡树下的诱惑》之:何去何从(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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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红一绿,玉如的典故
     
      那时他们还是热恋中的一对学生。纪林总爱往玉如寝室跑。玉如寝室有位女孩,因为长得胖,绰号“象妹妹”。
     
      那天象妹妹突然发火了, 因为不喜欢男朋友的装扮,她说:“上身红体恤,下身绿军裤,你就这档子的穿衣水平?”他说:“这叫红花还要绿叶扶,多漂亮!”玉如忍住笑,也在一旁帮腔:“万绿丛中一点红,一红一绿总是最美。”象妹妹说:“万绿丛中一点红,那红只有一点,你看他的半红半绿,鬼都要哭。”玉如笑着说:“半红半绿才美呢,白居易的‘半江瑟瑟半江红’,江水半红半绿,美不美。还有他的‘日出江花红似火,春来江水绿如蓝。’也是一红一绿。李清照的‘红了樱桃,绿了芭蕉。’宋祁的‘绿柳烟外晓春轻,红杏枝头春意闹。’都是红配绿的名句。”
     
      象妹妹还是不服气,她鼻子一哼,两眼一翻:“自然界的颜色倒也罢了,没看见人也跟着花草乱配色的,我肯信你找得出典故,有妙龄少女穿得又红又绿。”
     
      “怎么没有?”玉如紧捂胸口,抑住迸裂欲出的大笑:“我们家的老祖宗孟浩然,他写过:彤云红袖舞,翠雾绿裳生。”
     
      “对啊,红袖绿裳,”众人恍然大悟:“也亏玉如记得这么全。”
     
      象妹妹本想低头认输,一眼瞥见玉如窃笑的脸,她心里一亮:“孟玉如,孟浩然是你家的祖宗吗?是你随口瞎编的吧?”
     
      如果不是纪林挡在前面,象妹妹肯定饶不了玉如。那是纪林最幸福的时光,玉如笑颜如花,是他胸前可人的小鸟。玉如的笑靥转眼就消失了,她蛾眉婉转,泪眸凝睇,一路月影花香伴她走来,似有无尽的冤屈欲说还休。
     
      “玉如!”纪林心脏紧缩,忍不住高喊,没喊住玉如,却把莹雪给喊醒了,她坐起身来,“啪”的一下开了床头灯,“你有毛病啊,纪林。”
     
      “对不起。”纪林眼前还是黑,埋下头,低声说:“我只是想不通,我真的想不通。”
     
      “想不通去学校看医生!”她扭过头,灭了灯,心中依然有火:“亏你好意思,还叫我别给你戴绿帽子,你就先让我穿了绿裙子。要喊要叫也等我考完后再闹吧。”她说完便倒了下去,把头狠狠埋进被窝中,有意识地做深呼吸,数绵羊,强迫自己必须入睡。
     
      被莹雪抢白了一顿,纪林满心都是尘灰。他怎么会想得通呢?就算找来最好的心理医生,最好的巫师,组成一个团队也散不走他心中的疑云。他记得很清晰,那个黎明的朝霞很灿烂,玉如一脸温柔明亮的笑,她对他说:“放心吧,纪林,我明天就嫁给你,我明天就打结婚报告。”怎么可能说走就走呢?连一点预兆都没有。
     
      莹雪被叫醒后,翻来覆去,越急越无法入睡,清晨起床的时候,头在还晕痛,看了眼纪林,他还在昏睡,心想这样的日子还能过吗?居然大张旗鼓地呼唤玉如的名字!怎么也吞不下这口气,早饭也没给他弄,让他自个儿好生想想。
     
      她是坐SHUTTLE(校园巴士)去学校。满车学生的欢闹,松缓了她憋闷的情绪。身旁坐了个黑女孩,一直在摇晃,随车内的摇滚乐边唱边扭。莹雪心想:她哪来这么多的快乐。老黑天生乐观,爱唱爱跳,不像大多数白人独居离群,动辄就去看心理医生。白人表面礼貌周到,热情开朗,骨子里却不愿跟你套近。黑人简单豪爽,最容易交心,云青曾告诉过她。
     
      “为什么总是想到他,无论高兴还是悲伤。”莹雪满腹惆怅走进大楼的电梯。“莹雪!”有人在喊她,声音像一道光朝她扑来。她一下子没睁开眼,除了他还会有谁。
     
      “我正在想你,想不到一抬头就见到你了。”
     
      他大步上前拥住了她,很自然地吻她的唇,像久别的恋人。全然不管电梯里那些好奇的眼。背后一声清脆的口哨,那是一个戴着鼻环的老美,背后拖着根又长又细的辫子,他是宋云青这学期的学生。
     
      “你不要太过分!”莹雪狠着眼睛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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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有一生一世,能有一天一夜吗?
     
      如果没有老美的起哄,她不会生那么大的气。他忙解释:“我是情不自禁,不是哗众取宠。”他低下头来,看见她苍白无光的脸,他说:“是不是近来用功过度?注意身体啊。”她心头一热,声音也柔了:“我不能跟你多谈,我马上有个考试。”他又问她吃过早饭吗?她摇头,不自觉间带出几分委屈。
     
      他让她在教室门口等她,他跑回自己的办公室,回来时手上多了一块巧克力,“将就吃吧,别在考场上晕了。”她轻声道了一声谢,转身进了教室。考试还没开始,她咬了一口巧克力,香甜润了她的舌头和牙齿,只觉得温暖而镇定。
     
      交卷的时候,教授叫住了她,递给了她一张纸条,是一个叫Song的人请他转交的。走在过道上,像走在快淹过头的江水里。他在纸上告诉她,他有重要的事找她,还有什么重要的事?去吧?又是一个剪不断、理还乱的结局。她以为自己会把纸条揉碎,转身离去。却被纸条上的话拉扯着朝前走。
     
      前面就是他的办公室。她听见鲁明阳在说话,声音非常亢奋:“事情是这样的,花眼镜把他的ID借给了小鱼儿,小鱼儿也混进去看了脱衣舞。”鲁明阳像头肥硕的大猩猩,攀靠在办公室门口,他头一扭:“莹雪,是你啊!我们刚才还在说花眼镜,那个花坏蛋,你认识的,危害青少年,小鱼儿这样的纯洁少年怎能进黄色场所。”
     
      “是吗?”她的声音模糊得像抹轻烟,她的脸很烫,她想一定红了。鲁明阳提及的花眼镜,她知道。此人本名花小雄,原是国际政治系的博士生,目前也在计算机系选课。很多人都知道他的花典故。去年中秋,学生会组织了一场舞会。那天晚上,花小雄有作业,和一群学生在机房里编程序。花小雄想天想地,也想不出一行Code(代码),却想起今晚有舞会,在静悄悄的机房里大叫一声:“弟兄们,还编什么程序,冲啊!抓紧时间咱们去抱花姑娘。”众人先是一愣,随即也醒过来了,笑声如雷,把室内的老印搞得莫名其妙。鲁明阳边笑边嚷:“原来花小雄想抱花姑娘啊!你看你是不是一个花眼镜?”自那以后,花眼镜的绰号便安在了他的头上。
     
      “莹雪,你来得正好,”宋云青大方招呼她:“知道黄樱子的家吗?她上次留在我办公室的书我得给她送去。”她知道他想摆脱鲁明阳,只好将计就计:“我知道她的家,你现在就要给她送去?”
     
      鲁明阳嘻嘻哈哈走远了。他对她说:“这儿说话不方便,你先去David Center(学校体育中心),在大楼门口等我,我随后开车去接你。”她先是摇头后来又点头,声音轻得像朵棉花。
     
      到底还是上了他的车,她心虚心软,怀里像揣了个偷来的兔子,“告诉我,到底有什么重要的事。”
     
      “到家后会告诉你。”他平静一笑,那笑容温暖如窗外的阳光,阳光落在她的眼睛里,一半明一半阴,“是去你的家?”
     
      他的家离学校并不远,只有十二分钟的车程。那地方依山傍水,风景优美,但并不是一个好区,因为四周全是老黑。市政府的House-Project(供无收入黑人居住的免费公寓),就建在此区的附近。
     
      “一路风光不错吧。”他对她说:“河两岸的林子里,常有动物出没,像什么梅花鹿,野兔和蟒蛇什么的。”
     
      “吓死人了,还有蟒蛇?”她本能地一惊。
     
      “夏天的时候,我看过一条金黄的蟒蛇,有水桶那么粗。”他挽住她的腰,柔声说:“有我在你还怕什么。”
     
      “你故意吓我吧?”她一把推开了他:“读大学的时候肖云有个男朋友,天黑的时候把她带到林子里面讲鬼故事。”
     
      “我没你想得那么坏。”他笑道:“你还是第一次来我的地儿。”
     
      她说:“你这地儿也算山青水秀,但四周全是老黑的房子。”
     
      他笑道:“十几年前,这儿几乎都是白人,但自从老黑爱上了这片地,老白纷纷逃了,所以地价也一落千丈。”
     
      莹雪说:“再好的区只要黑人一多,地价自然下落。邓太太的房子几年前买成十二万,现在卖出去十万也没有人要,因为周围的邻居全是老黑。她后悔得要死,说她当初看房子只是图便宜。金中国的王老板先前买了栋十万的房子,因为在白人多的好区,现在已经涨成了十五万。”
     
      “我才无所谓老黑多不多,只要地方我喜欢。”他用钥匙开了大门,“外面虽然看起破,里面还凑合。”客厅明亮宽敞,家具虽然旧,但也清爽简单。地毯是月白色的,干净得令她不忍踩蹋。
     
      “帕垂昨天又吸了尘。”他说着,走过去拉开窗帘,巨大的窗户訇然而现,将外面的风光收成一轴山水画。
     
      “真是漂亮。”她赞道。“所以别小看人家老黑,讲起卫生来很较真。”他揽了揽她的腰,她的眼睛望在别处。
     
      “帕垂总嫌我太Mess(脏),他没见识过大学的男生宿舍,非把他熏晕不可。”
     
      结果被熏晕的是她。茫然无助间,也没有反抗,任一股洪流把她冲在床上。“云青,你别。”声音朦胧地从她的嘴里飘了出来,像一片落叶晃在风中。脑子乱了,堆积的想象和思念,该有的道德和理智,拉扯着她的身体,不知道是在挣扎还是迎合。在一片如火又似水的液体里,慢慢漂了起来,似乎由不得自己。“云青,你听我说,”她双眸微阖,呓语似地乞求:“你这个样子我也拦不了你,但是我会难受,会后悔。因为我们没有结局。”
     
      “没有一生一世,能有一天一夜吗?”
     
      他说得那么悲哀,酸楚一子涌到莹雪的胸口,她又何尝不想呢,日里夜里都有他的影子,干脆闭上眼睛给了他,也给了自己。于是她开口说话,那么清晰干脆的声音,却是一个“不”字。她自己都楞了。他恼了,声音也高了:“这就是你的心?”
     
      她轻柔地说:“我还在等你的话,你让我来你家,到底是件什么重要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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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过去的故事
     
      他什么也没说,依然在抚摸她,她的身体酥软而潮热,像亚热带的沼泽地。他会有什么重要的事,她其实心头也明白,可自己还是要来。她不问他了,她说:“我口干了,你能不能给我一杯水。”
     
      他果然中计松开了手臂,她趁机从床上起来,执意要跟他走。“怎么着?不相信我啦?怕我在水里下蒙汗药?”他把玻璃杯放在冰箱的制冰器下,两三块冰“嗤崩嗤崩”发出清亮的脆响。他转过身来,桔黄色的果汁晃荡了两下,“要不要我先尝一口?”
     
      “那你先喝吧,谁知道杯子里放了什么玩意儿。”
     
      “这水里面有春药。”他扬头喝了一口,“糟了,我已经中毒了!”再顺手将她拉入怀里,手轻轻一抬,果汁自动喂入她的口中,“喝下吧,宝贝,等药性发作后我们一起上床疯狂。”
     
      “你这个流氓!我不喜欢这样的玩笑。”她红了脸,霍地抢过果汁,啪的一声放在饭桌上。他说:“你别恼,我只是心里太苦。与其让三个人痛苦,还不如让两个人快乐。”
     
      “我做不到。”她好不容易抬起头来,满脸凄凉的样子,他顺势搂紧了她。她把头深埋在他的怀里。蓦然间,心头有毛绒绒的虫咬她,真不知如何自处?“云——青——”声音从他的怀里飘了出来,像一只蜻蜓颤在小提琴的琴弦上。“我在。”他的下颚擦在她的发际间,他嗅到了一脉淡淡的香,仿佛刚开的栀子花。他闭上了眼睛,忍不住要沉下去,沉在花香的深处。
     
      她的身体漂浮不定,既然已在风起浪涌的海上,干脆让波涛吞噬了自己?“不!”每到关键时刻,她总是发出让人扫兴的声音,他似乎习惯了,又一次依了她。
     
      室外的阳光很灿烂,静静照在流水上,像一河闪动的银子。橡树沉荫间,鸟儿和虫对唱对闹,满树满地都是叽叽呱呱。河畔起了风,送来一些只有春末夏初才有的花草味道。他受了挫,一直静默无言。她只好主动点:“你刚才不是说,你们的房东要卖这栋房子?”
     
      “他喊三万五,估计还可以还价。”他嘲谑一笑:“想不到吧?三万五就可以在美国买栋House(独立房子),还可以假冒花园洋房,寄张照片回家又可以骗倒不少人。”
     
      “就三万五啊?小翠都能买,餐馆打长工的谁买不起。只是中国人喜欢好区的房子,好区才有好学校。”
     
      他说:“别担心下一代的问题,孩子读书可以往私立学校送啊。这房子坐南朝北,门前有河门后靠山,难得的好风水。” 她听得面红耳赤,什么孩子读书,下一代的问题,心有默契,承载了某种神秘的特殊,那是半明半暗的甜蜜和暧昧。
     
      然后他问她,就像丈夫问妻子:“快十二点了,去哪儿吃饭。附近有家店,名叫东风红,刘麻子开的。”
     
      “我不饿。”她也觉得怪,只要跟他独处,整个人像中了魔,飘的,虚的,不落地的,成了半个仙人。
     
      他知道她怕在东方红见了熟人,于是说:“我给你弄饭如何?”她笑着问:“当真吗?”
     
      她所接触的北方男人,没几个喜欢待在厨房的。就说鲁明阳吧,他是受不了双重饥饿,才赶回家娶亲,目的是要解决双重饥饿,一个上面,一个下面。罗霞来美之前,鲁明阳的日子是地狱。他从小到大不知道厨房的方向,他母亲给他灌的:有本事的男人不下厨房。母亲的话还有错吗?到了美国他连蛋炒饭都不会弄,总不能天天吃汉堡吧,他把鸡翅膀鸡大腿扔进锅里一阵煮,熟了蘸着酱油吃,吃得他狂吐,做梦也在吐。
     
      阳光穿过河畔橡树的枝桠落在莹雪的身上,她突然说:“你的故事吧?你不是说要告诉我吗?”他仰头看橡树的枝桠,满脸满眼都是光影子,还有过去的影子。她是二外的系花,长得可以说是巨漂亮,气质也好。把同宿舍的哥们儿看得口水直流。他那时候真的意气风发,这就是男人脸上的光。但这个光可不是一直都亮。想要充电必须花钱流血。
     
      “于是你到外面接活儿?”莹雪问。
     
      “是啊!我又没本钱经商,当然只有挣那个辛苦钱。”他苦笑一声:“为了她,中关村什么乱七八糟的程序我都写过。有时候自己根本不会干的东西也先接下来回家自个儿琢磨。我必须挣钱,因为她要买高级的时装,还有进口化妆品,我们在外面还租了一套公寓。开销加起来不是一个小数字。”
     
      “她可真贵啊!”流水绕过水中突兀的岩石,泠泠地响。她心头揉搓出橄榄的味道:“谈恋爱又不是谈钱。”
     
      他似笑非笑:“但是她不同啊,如果养不活她,她肯定要跟其他人跑。她寝室有个女孩,人长得不如她,男朋友开的是宝马。我当时真怕,如果她跑了,很多人会看我的笑话。我必须拼命地干活,那时候真傻。”他摇了摇头:“你知道她用的一种收缩水吗?女人化妆用的,就跟中指头大小差不多,要花几百块钱,一支进口口红也是这个价。一条裙子一两千块钱也罢了,毕竟那么大一张,可那些口红和奶液什么的,一点点狗尿就得花几百块钱,你说值不值?那化妆品是杀人不眨眼的暴利,真恨不得丢一颗炸弹把柜台给灭了。”
     
      “都是你自找的,有什么好抱怨。”她低下头,朝河里丢了一颗石头,扑通一声,流水也在宣泄不满。他说:“我确实在自讨苦吃,但我得养活老婆啊。”
     
      她肩膀抽了一下:“你们结了婚?”
     
      “除了没领那张执照。”他漫不经心地说:“我还是没能守住她。有一次,我为老板赶活儿几周都在办公室,等我熬得两眼通红回家的时候,她变鸽子了,知道她跟谁飞了?”
     
      “谁?”她好奇极了。
     
      “我的老板,也是我的朋友,他有宝马车啊。”他低下身子,顺手捡了块石头朝前扔去,远远的,河面上溅起一朵浪花,转眼就随波而逝。
     
      “都过去了,我早就无所谓了。”他长叹了一口气:“莹雪,我告你一句实话,虽然跟她做了几年的夫妻,但现在想来,我对你的感情还是重得多。”莹雪默默地听,心底像有细水流过,温暖而滋润,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怅惘道:“你当时一定气疯了吧。”
     
      “我确实气疯了,根本就想不通,朋友之妻不可夺,这算是什么朋友?我提起把刀就跑去找他拼命。”“云青!”莹雪心里一紧,忍不住喊出声来。
     
      “我没砍了他,反被他手下人砍伤,血流了很多,他们怕出人命把我送到医院,医生见我是打架受伤的,麻醉也没上就开始给我缝线。”
     
      莹雪心如刀割,泪水已经跑出来了:“你怎么会这样冲动?我哥小时候也常出去打架,记得有次受伤后送进医院,医生也是故意不上麻药。我赶去医院的时候听见他在里面惨叫,那声音我一辈子都忘不了,因为我也痛得想朝地上滚。”
     
      莹雪在他怀里语无伦次地说,阳光照在结了疤的伤口上,有泪可落也是幸福。她还没来得及诉尽,旧事重叠落在她的眼底,父母的灵柩那么黑,监狱的铁丝网上爬满了荒草,荒草后面闪过王老师的脸,冷得发青。不远处传来纪美的大笑,好像她什么都知道。莹雪打了个寒颤:“她要来了。”
     
      “谁要来了?”
     
      “我的小姑子,她马上就要来美国了。我想我该回家了。”她茫然站起来,泪水还在她睫毛上闪。他没有再问,只是说:“吃完饭我送你回家。”
     
      厨房的角落立着一根钓鱼杆,他笑道:“想不想吃活鱼?你想象不出河里有多少鱼,我两分钟就可钓上一条来。很多老美只吃海鱼,不吃河鱼,嫌太脏。但老黑跟我们中国人一样,没那么多穷讲究。他们也能吃鱼头。”莹雪低首垂眉:“别弄得那么复杂,有没有方便面。”他笑:“第一次上我家就请你吃方便面?”
     
      “只要能跟你在一起,吃什么我都快乐。”很干净的一句话,像清水流在阳光底下。她红了脸,但也没觉得尴尬。“真是个好孩子,”他听得暖心,忍不住再次揽她入怀:“不知道怎样爱你才行!”两人默然相拥。有什么办法,纵然相逢又相知,却难相伴又相守。
     
      厨房的百叶窗帘上,树影慢慢地移,花枝悄悄地摇,一两声鸟啼声破帘而入,清脆而愉快。莹雪一下醒过来:“云青,该下方便面了。”
     
      “这康师傅方便面,老黑也爱吃。帕垂每周都跟我去中国店,什么都想买,水饺、元宵、还有月饼和绿豆糕。帕垂有次对我说,白人笑黑人爱啃西瓜,我说这有什么好笑,中国人也爱啃西瓜。中国人几万年前跟老黑应该是一家。”
     
      “赵伟是学生物的,他说东方人跟黑人有近亲血缘。白人似乎跟我们远些。听露露讲,有天晚上托尼累了,她好心给他煮元宵。元宵快好的时候,黑色的豆沙馅外面隐约看得见,托尼吓坏了,忙问这是什么东西,活像眼珠子似的。”
     
      “只有白人想得怪。我老板说,他年轻时到他老婆娘家做客,她的家人是东欧移民,招待他的菜居然有猪大肠,他当场就吐了。”
     
      两个人都笑了。她喜欢和他这样的闲聊,很温暖很贴心,好像他们已经在一起生活了很久。汤雾袅袅地飘在两个人的中间,他说:“这次凑合了,下次再认真请你。”她不知道还有没有下次,心头有些伤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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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罗霞跑了
     
      午后的太阳,穿过浓密的橡树枝,一缕一缕的金光,亮晃晃地洒进车内。莹雪心怀百忧,还是开口了:“云青,能不能把跑车换了。”
     
      “干嘛要换?”他扭头望了她一眼。
     
      “跑车太小,我感觉不太安全,你又喜欢开快车,我总是害怕。高速……”她千虑重重的样子在他的眼里可爱极了。
     
      “哟!”他一声感叹,谐谑之词差不多就要滑出来,幸亏即刻打住了,他的双眼在刹那之间有些潮湿。他忙点了点头:“莹雪,我听你的,我马上就换。”
     
      车停在戏剧系的门口。她再次看了他一眼,狠下心,门一推就要走。他主动喊住她:“只想问问你的工作,艾第那边的新项目开始了吗?”
     
      自从两人的关系突破了友谊的界,她再不敢问他技术问题。她静静地说:“数据库是你设计的,连接的程序也是你写的,我只不过用你的筐子套新来的鸭蛋。”好半天,两个人都没语言。他终于出声了:“放心走吧,或许过不了多久,我就会有女朋友。”她心头有说不出的酸楚,可又得装出为他高兴的样子。知命随缘吧。她低下头,又点了点头。
     
      电脑亮了,C++的Code(程序)像天女散的花铺在眼前。她神思恍惚,好像他还在身边,那是一种升天入地,虚无飘渺的感觉。好不容易定心调完了程序,这才想起了纪林,今天没有给他弄早餐,今天还没有见着他,今天真是好长的一天!
     
      她有些心虚,有些愧疚,像闯了禁地的孩子。电话通了,她说:“纪林,我刚在办公室完成了作业,你还好吧?”
     
      “还好?好什么好?什么时间了,还不回家弄晚饭!”纪林在电话里气势汹汹:“你今天上哪儿野去了?”电话喀嚓一声断了,留下一串盲音。
     
      最后一班巴士向秋谷开去,坐在车内,她倚窗回望,重重浓荫之外的戏剧系大楼,在斜阳的金光中一隐而过,她心内倏忽生了无限的怅惘。
     
      纪林坐在沙发上,似笑非笑看着她:“你还知道回家?我当你是黄鹤一去不复返,跟着人家飞了呢。”她退了半步,血管霎时凝固成柱,心虚嘴却硬:“你想怎么办?”
     
      “我想怎么办,出了这种事我能怎么办?”他像火鸡一样从沙发上立了起来:“这次是鲁明阳,下次说不定就轮到我,你们这些女人,一闭上眼睛就开始胡思乱想,还当自己是灰姑娘,呵呵,等着白马王子接你到城堡里去享福,做你的大头梦去吧!”
     
      “别东一榔头西一棒槌,”莹雪不动声色,听出了话中的重幕,幕后面是人家的戏,她问:“鲁明阳到底出了什么事?”
     
      纪林盯着她一字一顿:“罗——霞——跑——了!”
     
      “罗霞跑了?跑到哪儿去了?”莹雪也呆了。
     
      “她昨晚跟鲁明阳动了武,今儿白天就不见了。鲁明阳开始也不知道,邓太太下午打电话找罗霞,今天她该去打工怎么没见人?鲁明阳这才反应过来出事了。”
     
      “找到了她吗?”
     
      “找到个屁,鲁明阳把整个秋谷的地皮都锹翻了一遍还是没把她挖出来。”
     
      那后来呢?莹雪也糊涂了。她想起今天白天还在宋云青的办公室见过鲁明阳,一脸轻松的笑,怎么一下子变了个天。今天是个什么天,想想都是邪。
     
      “她没有开车,鲁明阳以为她是搭小魏的车。邓太太来了电话他才慌了,即刻去查他的密码箱,罗霞也不是一盏省油的灯,这女人身上也有些功夫,不知是用榔头还是用菜刀,把鲁明阳的密码箱砍得稀烂,偷走了自己的护照。”
     
      莹雪冷笑:“自己的护照也叫偷吗?”纪林说:“他是早看出她心怀不轨才藏了她的护照嘛,哪想到她比他还猛。”纪林为朋友打抱不平:“他辛辛苦苦回国娶她,还不是一心一意要跟她过,脾气再怎么躁,也从没动个离婚的念头。我搞不懂你们这些女人在想些什么,自以为在美国离了婚,就可以当一朵花儿,也不看看自己的那一把年龄,还以为可以穿着开裆裤到处撒娇卖痴。”
     
      莹雪抓起茶机上的一瓶矿泉水,仰头喝了一口:“别以为鲁明阳回国娶了罗霞,他就该对人家发号施令,记住,他是去娶老婆而不是去买奴隶。罗霞的性格你又不是不清楚,如果丈夫对她好,她会知恩图报的。哪个女人天性爱闹,不想有个快乐的家?如果他像文霁光那样待肖云……”
     
      “别提文霁光了!”纪林烦嚣地打断莹雪,他明显感染了鲁明阳的深仇大恨:“鲁明阳最烦的就是你们女人提文霁光,比什么嘛比,有什么好比的,世界上的男人你比得完吗?无聊!尺寸长短你比不比。”
     
      “够了!”莹雪喝道:“你跟着鲁明阳越学越混账,一个尺寸的混账。”
     
      作者简介:孟悟,美籍华人,先后在美国企业和政府部门从事过网络编程和金融财务工作,目前为舞蹈老师和《华府新闻日报》专栏作家。大量文学作品发表在《侨报》《世界日报》《华府新闻日报》等美国华文媒体,也曾在《北京文学》《青年文学》《小说选刊》《小说精选》等国内文学刊物发表过小说。常规出版长篇小说《橡树下的诱惑》《逃离华尔街》《拐点》《雾城》《彼岸紫薇》;散文小说集《有一种风景叫行走》;旅游散文集《漂游的原风景》《偷一段时光在路上》《拉美梦幻行》;文化散文集《美国,另一种生活》。
      微信公众号:daheliterature 编辑微信:dahewenxue2020

      本文标题:长篇小说连载 |《橡树下的诱惑》之:何去何从(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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